要麼是對答如流,都能說出一一來的,要麼是口齒不清,含含糊糊不知道在說什麼。
前者還在不著痕跡的打量他,後者卻都低著頭,不敢多說一個字。
劉知事在旁解釋道:“大人抽選的人中,有幾位是從未讀過書,也不識字,隻會種地的,連官話也不會說。”
“大人若是聽不懂,那下官可以幫忙翻譯。”
趙雲安笑了笑:“不必,本官能聽懂。”
劉知事臉色古怪,漳州的土話與官話相差巨大,彆說京城來的大少爺,不少城裡人都不能說聽懂。
那老漢被眾人盯著,說話更不利落了。
來之前,官老爺們可是叮囑過,說新來的知府大人就愛聽好話,他可都是挑著好話講。
趙雲安一邊聽,一邊點頭。
時不時還會揮手讓丫鬟給他們添茶倒水。
很快,十個人便問完了一輪。
茶水喝多了,其中幾個老漢便麵露難色。
趙雲安很是體貼:“是不是茶水喝多了,來人,帶他們去更衣。”
劉知事心頭一緊,怕趙雲安是要趁著這時候,偷偷派人再尋盤問。
“大人,下官陪他們過去吧,免得他們胡亂走動,驚擾了內宅。”
趙雲安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那就有勞劉大人了。”
劉知事帶著幾人離開了。
人一走,趙雲安便看向剩下的幾人:“諸位可還要喝茶?”
剩下幾人連忙擺手:“多謝大人,我們喝飽了。”
趙雲安的目光落到右邊最後那位老漢身上,他是進門之後臉色最為僵硬的,顯然十分不習慣見官。
“老人家,可是點心不合胃口?”
老漢一頭霧水。
馬貴上前,用漳州話說了一遍。
老漢連忙搖頭:“都是好點心,我哪裡值得吃這個。”
趙雲安便笑道:“點心做出來就是給人吃得。”
老漢臉頰一紅,又訥訥道:“那,小老兒能不能帶回去,我家孫兒還沒嘗過這花朵似的點心。”
趙雲安點頭道:“來人,給老人家裝一個點心匣子。”
“這些就夠了……”
可趙雲安卻已經讓人去裝。
於
是等劉知事帶著去解手的人回來,便瞧見十個人麵前,每個人都擺著一個點心匣子,他下意識的朝著認識的人看去。
“今日天色也不早了,不好耽誤諸位出城。”
趙雲安笑著說道:“劉知事,勞煩你派人將他們送回去。”
劉知事自然連忙應下,果然派人送了他們走。
等到了門外,劉知事送走最後一人時,低聲問道:“怎麼回事兒,趙大人為何送了什麼?”
“隻是一些點心。”
那人將白天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又道:“新來的知府倒是好脾性,待下很是和善。”
想起自己讀了半個月的文書,連口水都沒喝上,這群人過來卻有吃有喝,還能兜著走,劉知事心底都嫉妒了。
“一匣子點心就把你收買了?”
那人臉色一變,連忙解釋:“劉大人,我,我不是那個意思,趙大人要送,我總不能不要。”
“行了,趕緊滾吧。”劉知事不耐煩的說。
那人連忙上車走了,心底憤憤:“你也不過是個小吏,憑什麼讓我滾。”
他打開匣子嘗了一口點心,忍不住誇道:“不愧是京城來的大人物,出手大方。”
想了想,總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
對了,他忘記告訴劉知事,那位趙大人能聽懂漳州話,隻是不會說,而他身邊那位小廝不但會聽,也會說。
想到劉知事的冷臉,老漢將話咽了回去,終歸也不是重要事情,他才懶得再跑一趟去受氣。
一匣子點心,對於趙雲安來說不算什麼,但對於真正的農人而言,確實稀罕貨。
張老漢就是如此。
離開衙門,他小心翼翼的拎著那個匣子往家裡頭走,他家住在城外,衙門的人隻把他送到了城門口。
老漢唯唯諾諾的送走衙役,當他們走遠了,反倒是鬆了口氣。
他繼續往家裡頭走,這會兒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走到半路,迎麵走來一人。
“爹,你可算回來了。”
來人是張老漢的大兒子,看見他正往家裡走才放心。
張老漢知道兒子孝順,笑道:“我能有啥事兒。”
“好好的知府大人要見你,來人就把你直接帶走了,到現在也不回來,娘急得不行。”
方才衙
門來人,雖說看著和氣,但也把他們嚇得夠嗆。
但凡衙門把人帶走的,誰都要脫一層皮,他們都是良民,這幾年再苦再累也不敢鬨騰,誰知道偏偏落到了他家。
一家老小擔驚受怕,一直到了晚上而不見張老漢回來,張老大不顧反對要出來看看。
張老漢笑道:“去之前我也怕,誰知那新來的知府老爺看著很和氣,還對我笑呢。”
“真的?爹,那你說他會不會管一管那幾家?”
“彆提這個。”
跟還有幾分脾性的兒子不同,張老漢早就看透了,知府三年一換,可豪族卻一直在漳州。
都是他們沾惹不得的大人物,摻和進去,死的隻有他們這些小民百姓。
張老漢沒回答這話,隻說:“你瞧我帶回家什麼。”
張老大一看,驚訝道:“這是什麼?”
“知府老爺賞的。”
張老大驚訝不已,從未見過進了衙門不花錢,反倒是帶著東西回來的。
他接過去就想打開來看。
“咱先家去,到家再看。”張老漢阻止了他。
父子來加快腳步,很快就到了家門口。
張家人已經急得不行,想著法子想托人去衙門看看,可他們都是泥腿子,就算是裡正也沒辦法。
如今見他們平安歸來,張家人喜極而泣。
張老漢卻拉過小孫子摸了摸腦袋,罵道:“哭什麼,快瞧瞧我帶了什麼回來。”
點心匣子被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唯一一張桌上。
張老大沒敢動手,讓父親來。
張老漢去洗了把手,這才打開了蓋子,露出裡頭裝得滿滿當當的點心來。
與他們在衙門看到的不同,點心匣子裡的更實在,也更多。
“好香啊!”小孫子已經忍不住咬住手指。
張老漢拿出一塊遞給他:“嘗嘗。”
“爹?”
張老漢笑道:“知府老爺賞的。來,你們都嘗嘗,托他的福,咱們都能嘗嘗味道。”
“真好吃,又甜又香。”小孫子吃得抬不起頭來。
其餘人卻都隻是嘗嘗鮮,剩下的都留給了幾個孩子。
張老漢自己也嘗了一塊,隻覺得滿口香甜,忍不住笑道:“今天這趟沒白去。”
其他人便問起白天的事情來。
張老漢挑著撿著說了一些,又道:“知府老爺看著很年輕,跟裡正家大孫子差不多年紀,但氣度不凡,一看就知道是貴人。”
張老大又問:“爹,知府老爺特意將你們叫過去詢問,會不會真的是個愛護百姓的。”
一提這話,張老漢隻是歎氣:“時間久了,咱們就都知道了。”
張老大猶豫道:“如果他是個好官,咱們把村裡頭的事情告訴他,指不定就……”
“不行!”
張老漢卻一口否定:“這事兒咱絕對不能乾,要有個萬一,你可想過你媳婦,你兒子?”
張老大聽完,蹲下來頹喪道:“小一跟我是一道兒長大的兄弟,如今他過不下去,隻能賣了田地給人當佃戶,我,我這心裡頭難過。”
張老漢勸道:“他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可這事兒不中。”
“咱再等等,如果知府老爺是個好官,他肯定會為民做主的。”
如果不是,他們冒冒然的捅出去,到時候自己倒黴不說,還牽連到家裡。
趙雲安卻像是見人上了癮,連著幾日都讓劉知事請人來見。
見了人,來來去去也就隻是問問收成,問問家裡,臨走的時候給人帶上一匣子的點心。
劉知事冷眼看著,這位大人問來問去,也沒問到點子上。
一開始,曹清河還十分警惕,但次數多了,他們也尋不到那麼多穩妥大人,漸漸便按照他大筆一圈的人來。
他甚至懷疑趙雲安見人,是不是把那些百姓當成猴子來看,看得高興了就隨手賞點不值錢的點心。
趙雲安自然也發現了這一點。
他隻看不說,依舊和煦春風的詢問,問完了照舊給點心。
點心大多是廚娘做的,金氏聽說了,還帶著趙妤做了幾次,她在內宅閒得慌,倒是做得很高興。
次數多了,彆的不提,百姓們都知道新來的知府大人年輕,脾氣好,還大方。
甚至還有人尋了門口,找到了劉知事這邊,想要見一見知府大人,也好混一盒子點心的。
倒是弄得劉知事頭疼不已。
劉知事忍不住抱怨:“這趙大人到底想乾什麼,他每天喝茶聊天,倒是讓我們跑斷了腿。”
曹清河聽到外頭的傳言,倒是笑了:“也許是為了禮賢下士愛民如子的好名聲。”
劉知事冷哼道:“他到漳州也快一個月了,看他如何跟陛下交代。”
曹清河淡淡道:“他背後站著永昌伯府,就算無所作為,陛下又能如何。”
“我倒是希望漳州知府是這般的人才,遠比前兩位好對付。”
劉知事一聽也是。
正說著話呢,外頭小吏進來:“劉知事,趙大人在找你。”
劉知事忍不住憋氣:“曹大人您瞧,他這是把我當跑腿了,啥事都找我。”
曹清河拍了拍他的肩頭,安慰:“辛苦你了,改日再來曹家喝茶。”
劉知事這才走了。
曹清河皺了皺眉,暗道這劉知事雖聽話,但實在眼皮子太淺。
等劉知事出現,趙雲安正在收拾東西。
瞧見他便笑:“劉大人來了,明日休沐,本官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