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衢是皇帝麵前的紅人,被單獨召見的次數並不少,但這一次他敏銳的察覺不對。
前來帶路的小太監一直低垂著腦袋,看也不敢多看他一眼,顯然在逃避什麼。
趙雲衢皺了皺眉,低聲道:“公公,陛下今日心情可好?”
小太監抬頭看了他一眼,眼底帶著憐憫:“趙大人去了便知道了。”
趙雲衢心底咯噔一下,抿了抿嘴角沒有繼續追問。
小太監引著路,很快就越過一座座宮殿,趙雲衢不禁奇怪:“公公,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趙大人請跟上來。”
若不是這是張熟麵孔,趙雲衢知道這是馬原手底下的小徒弟,怕以為他要陷害。
“陛下,娘娘,趙大人帶到。”
趙雲衢抬眼看向宮牆,這是皇後的宮殿。
他微微鬆了口氣,心想莫不是祖母壽誕快到了,帝後體恤,讓他提前帶女兒回家。
這般想著,趙雲衢心底卻總有揮不去的陰影。
不妙的預感,在他踏入宮殿,參見帝後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趙愛卿,朕對不住你!”
皇帝麵色疲倦,眼下都是青黑,悲愴到眼眶通紅:“朕沒能保護好你的女兒。”
趙雲衢眼前一黑,渾身一顫,卻依舊保持著冷靜:“陛下何出此言,若娟兒有什麼不懂事的地方,還請陛下看在她年幼無知,寬容一二。”
坐在旁邊的皇後落下眼淚來,泣不成聲:“趙大人,是本宮的錯,竟讓人鑽了空子,葬送了娟兒的性命。”
趙雲衢不敢相信這話。
皇後哭著喊道:“這原本是衝著太子來的,娟兒是替太子擋禍,本宮絕不會虧待了她。”
她一哭,皇帝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沉吟道:“原本召臣女入宮,便是為太子選妃,既然趙娟因替太子受過而殤,朕賜她以太子妃之禮入葬皇陵。”
趙雲衢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但他喉嚨梗塞,能言善辯的嘴,此刻竟說不出話來。
“趙愛卿,朕對不住你,對不住永昌伯府,此事朕一定會徹查到底,為趙娟尋一個公道。”
皇帝見他臉色慘白,心底也是歎息,親自伸手扶起他來。
趙雲衢渾身僵硬,許久才開口道:“陛下,請允許臣再見娟兒一麵。”
“趙大人……”皇後還要說什麼。
皇帝卻阻止了她的話語:“她就在屋內,你去吧。”
“微臣失禮。”
趙雲衢起身,腳步踉蹌的走進屋內。
皇後看著他的背影微微皺眉,垂淚道:“若不是陰差陽錯,趙娟吃下了那碗茶,太子隻怕已經……”
皇帝眼底閃過一絲冷意:“到底是誰膽大包天,竟敢對太子動手。”
皇後冷聲道:“陛下,此人今日能對太子動手,他日豈不是敢對陛下龍體伸手。”
皇帝眼神變幻莫測,顯然他心底明白的很,會對太子動手的也就那麼幾人。
皇後幽幽歎氣道:“這次是太子運氣好,趙娟卻……她也是永昌伯府的寶貝女兒,臣妾有虧伯府,對不起郡主姐姐的托付。”
“陛下,臣妾無言再見伯府的人。”
說著,哭倒在了宮女的身上。
皇帝果然更加惱怒,拍案喝道:“來人,立刻緝拿宸妃昭妃,徹查此案。”
“榮親王康親王禁足府內,不可外出一步。”
“不許任何人探視。”
皇後聽見這話,垂眸掩住眼底的光芒。
趙雲衢走進屋內,雖是白日,屋子卻有些暗淡。
趙娟小小的人躺在床上,身上壓著被子,顯得那麼的稚嫩。
“娟兒?”
趙雲衢顫顫巍巍的伸出手,觸碰著女兒的臉頰,曾經柔軟溫暖的孩子,此刻卻那麼的冰涼。
她的唇瓣微微發紫,大概是換過衣裳,整理過容貌,並不顯得狼狽。
可曾經活生生的,會喊爹的小姑娘,就這樣無聲無息的躺在床上。
趙雲衢的身體在顫抖,他一下下撫摸著女兒的臉頰,意圖喚醒她。
“娟兒,爹爹來接你回家了。”
“我帶你回家。”
可床上的人,卻再也沒有了回應。
趙雲衢萬分的後悔,為什麼他要顧全大局,將女兒送進宮,為什麼那一日不直接帶走趙娟,為什麼明明答應了女兒,卻沒有做到。
千言萬語,無數的虧欠,最後也隻化成了一句。
“對不起,爹爹這就帶你回家。”
等他從裡殿出去的時候,臉上卻恢複成平日裡老成持重的趙大人。
“陛下,娘娘,請允許微臣帶女兒回家。”
皇帝眼神一沉:“趙愛卿,朕願意以太子妃之禮為她下葬,入皇陵,享皇祠。”
趙雲衢卻跪下請罪:“娟兒還小,微臣怕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倒不如回到趙家祖墳,還有長輩看顧。”
不等帝後再說話,趙雲衢重重磕頭。
“請陛下應允。”
皇帝歎了口氣:“罷了,既然你執意如此,朕追封趙娟為護國公主,以公主之禮下葬。”
皇後也道:“趙大人,趙娟是為太子而死,此份恩德本宮會牢記在心,為她立長生碑,點長生燈,日日夜夜為她祈福。”
趙雲衢隻躬身道:“謝主隆恩。”
來時,是他一個人。
走的時候,卻帶上了那隻小小的棺材。
離開宮牆,趙雲衢扶著棺材,隻覺得喉嚨一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大人!”硯書驚叫道。
趙雲衢卻隻擦去血漬:“我沒事,不必驚慌。”
“可是……”
硯書憂心不已,奈何趙雲衢執意送女兒回家,並不把這一口血放在心上。
皇帝看著趙雲衢的背影,心底也有愧疚,當初他將趙娟召進宮,為的是穩住永昌伯府。
甚至在他心中,趙娟一直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選之一。
可沒想到……
皇帝忍不住歎氣:“趙家子嗣單薄,趙雲衢膝下隻有一兒一女,如今嫡女早殤,隻怕心中悲痛的很。”
誰知皇後卻說:“趙家子嗣是單薄了一些,陛下不如多多賞賜,等趙大人又有了彆的女兒,心底也能寬慰一些。”
皇帝皺了皺眉,沒有接話。
永昌伯府趙老夫人壽誕的喜氣還未褪去,厄運便降臨到頭。
盧氏滿心滿眼等著丈夫接女兒回家,哪知道等來的卻是一副小棺材。
“娟兒!”
聽聞噩耗,盧氏直接暈了過去。
劉氏也哭得整個人搖搖欲墜,拍著胸口懊悔道:“早知如此,當初就算抗旨不尊,祖母也不該讓你進宮啊。”
隻剩下沈婉容堅強一下,又要安置大嫂,又要照顧婆婆,一時忙得腳不沾地。
趙瑾臉色蒼白的扶著盧氏,咬著牙強忍著眼淚。
趙雲衢沉著臉,低聲道:“先扶老夫人和夫人回去休息。”
“祖母那邊先瞞著一些,不好讓她老人家跟著傷心。”
可這樣的大事,哪裡能瞞得住趙老夫人。
她很快撐著拐杖出現了,看見棺材身體就是一晃:“娟兒她……”
“祖母。”趙雲衢淒然道,“娟兒走了。”
趙老夫人傷心難過,卻又氣憤不已:“這樣大的事情你們還要瞞著我,永昌伯府好好的姑娘送進宮中,如今卻被抬著出來,老身無論如何都要問帝後要個交待。”
說著便要穿戴誥命,入宮麵聖。
“祖母,娟兒替太子而亡,陛下已經派人徹查此事。”趙雲衢攔住她。
趙老夫人人老,腦子卻清醒,很快就反應過來。
“作孽啊,他們皇家的爭端,卻禍害到了我家娟兒身上。”
趙雲衢冷聲道:“祖母,娟兒不會白死。”
趙老夫人看著他冰冷的眼神,皺起眉頭,握住他的手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勸解。
這孩子膝下隻有一對兒女,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都疼,偏偏造化弄人。
一想到趙娟小小年紀就要入宮,不到一年就香消玉殞,趙老夫人悲痛不已。
滿屋子人哭倒在棺材前,劉氏與盧氏都不能主事,隻能由沈盼晴頂上。
趙雲衢交待道:“三弟妹,此事就托付你了,皇帝追封娟兒為護國公主,到時候還需要按照公主之禮操持喪事。”
夭折的孩子,尤其是父母長輩都還在世的,按理來說是不能大操大辦喪事的。
但趙娟的情況不同,趙雲衢執意如此,趙老夫人與劉氏盧氏婆媳也不反對,沈盼晴自然也會多嘴。
沈盼晴自己沒有女兒,對這侄女也很是寵愛,如今很是唏噓。
她瞧著趙雲衢眼皮下全是青黑,盧氏卻哭暈過去三次,根本沒有心力顧及。
不得不勸了一句:“大哥,你也要好好保重身體,大嫂和瑾兒還需要你。”
“我知道分寸。”趙雲衢隻能這麼說。
沈盼晴心底依舊不安,等趙雲平回來,便交待道:“這幾日你就留在家中,多陪陪大哥和瑾兒,他們倆很是讓人擔心。”
趙雲平點頭應了,又很是憤憤:“皇宮就是個吃人的地方,這次若不給個交待,老子非得……”
沈盼晴歎了口氣:“大哥心底已經很難受了,你在他麵前可彆說這些。”
趙雲平揉了揉眉心,忍不住說了句:“你說我們一個個忠君愛國,為的難道就是那些玩意兒。”
沈盼晴臉色微變。
趙雲平也沒再多說,轉身出去:“我去看看大哥。”
等他走了,沈盼晴幽幽歎了口氣,略歇了一會兒便起身去看望劉氏和盧氏,怕她們悲痛過度,到時候鬨出個好歹來。
趙雲平一路快步到了書房門外。
“大哥?”他見硯書守在門口,就知道趙雲衢在裡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