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外
周團練咬著草杆兒,居高臨下的看著山腳下的難民營,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從中挑走了不少壯丁,可難民營卻隻增不減。
密密麻麻的人頭,難民或躺著,或靠著,一個個瘦骨嶙峋無精打采,好不可憐。
一直到日落時分,城門口才有了動靜,難民們頓時全爬了起來,湧到了門口。
“排好隊。”
手持刀劍的軍士喝令不止,才總算控製住餓瘋了的人。
礙於武力不得不排隊的難民,一個個伸長脖子往前看,因為他們都知道,這將是今天唯一一頓飯,若是錯過了就得等明天。
申金從城門口回來,低聲道:“說是施粥,看著跟清水兒似的,一鍋裡頭隻有幾顆米粒。”
周團練吐出草杆兒:“姓白的吝嗇成性,又沒能耐讓青州城的富戶出血,也就隻能這麼糊弄著。”
申金見四下無人,低聲道:“團練,繼續這麼下去遲早都要生亂子。”
周團練何嘗不知道。
王指揮使讓他們從難民中挑選壯丁,遣送回涼州,看似能暫時解決難民過多的問題,實則隻會埋下禍根。
而白知府越來越少的清粥,會讓難民一日日更加不滿。
申金罵了一句:“他娘的,老子當兵是為了保家衛國,不是跟難民過不去。”
“團練,咱們真的要繼續聽那姓王的?”
周團練眼神一凝:“趙雲安那邊可有動靜?”
申金靠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周團練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申金見他麵無表情,心急道:“團練,比起姓王的姓白的,趙大人總比他們強多了,團練您還在猶豫什麼?”
周團練看了他一眼。
申金摸了摸鼻子,卻還是硬著頭皮道:“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兄弟們都這麼想。”
一聽這話,周團練嗤笑一聲,暗道趙雲安是個會收買人心的,瞧瞧,他手底下的兄弟們去漳州府轉了一圈,回來心都落在那邊了。
不過當前的亂局,還是讓周團練猶豫不決:“再看看。”
“至少要等京城那邊出結果。”
如果王家贏了,太子登基為帝,坐穩了皇位,那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讓青州營牽扯其中。
申金嘀咕道:“就算王家出了個外甥當皇帝,這遠水也救不了近火,這麼多難民如何料理。”
他垂頭喪氣的往城門口走,心底琢磨著周團練與趙大人到底在打什麼謎題。
“大人,軍老爺。”
申金抬頭,是一張滿目風霜,卻帶著討好的麵孔。
“什麼事?”
申金指了指施粥的地方:“再不去排隊就遲了。”
老漢彎著腰,馱著背,諂媚道:“不是為一口吃的,小老兒是想問一問,我家兒子前些日子被帶走了,至今也不見音訊,他們……”
申金臉色微變,擰著眉頭道:“無可奉告。”
他無法麵對老漢的麵孔,隻得掉頭就走。
在心底,申金卻不讚同周團練如今的做法,逢迎王指揮使,將人送往涼州,那不等同於站在涼州那一邊。
老漢歎了口氣,顫顫巍巍的回到人群之中。
“當家的,那軍老爺可回了話?”
老漢隻是搖了搖頭。
在他前頭,排隊的正是一位老漢帶著媳婦孫子孫女,若慶餘再次,一定能一眼認出來。
他寬慰道:“他們把人帶走,總會管一口吃的,倒是比留在這裡餓肚子強。”
老漢訥訥道:“我倒是寧願他回來,就算每天隻一頓清粥,可一家人在一起,再說挖一些野菜樹皮也能果腹。”
被拉走壯丁的不隻是一家,這些難民可不都是孤身一人,被留下的家人自然是擔憂不已。
時間門長了,甚至有人隱隱約約的猜測,他們被帶走的家人被送回了涼州。
比起混亂不看的青州府,漳州府一切卻顯得井井有條。
趙雲安將春耕的事情交給了叢白等官吏,他們已經經曆過兩次春耕,隻要按例辦事即可。
他自己騰出手來,便有時間門去查其他事情。
十天之後,常順帶著藍袍軍再回來,身後竟帶了足足一千人。
這一千人形容狼狽,衣衫襤褸,是趁著夜色入城的。
他們麵色有些惶恐,顯然不知道為何走到了半路,押送他們的青州營軍士忽然變了臉色,將他們交給了這群藍袍人。
藍袍人一個個身強體壯,沉著臉不發一言,弄得難民們心驚膽戰,也不敢多說話。
很快,他們都被安排住進了曾經的臨時軍營,玉璋湖旁的大宅子。
這邊的屋子和夥房都是齊全的,難民們顫顫巍巍的蹲在那兒,負責夥食的藍袍子已經開始點火做飯。
隨著飯香味彌漫整個屋子,難民們忍不住吞咽著口水,連帶著方才的驚懼也消散了大半。
很快,常順起身道:“一人一碗飯,一勺菜,不可多打,不可浪費。”
難民們驚呆了,一直到大膽的上前,真的領到了一碗飯,其餘人才一擁而上。
“排好隊。”
常順一聲厲喝,他身材魁梧,沉著臉很有幾分氣勢。
難民們被嚇了一跳,紛紛排起隊伍來。
慶餘在旁笑盈盈的說:“大夥兒彆著急,每個人都有。”
等領到了飯菜,他們顧不得用筷子,用手抓著埋頭就吃。
一碗飯不算多,上頭的菜也多是便宜的鹹菜,但卻是真真切切的乾飯,菜裡頭還有油星和鹽巴,對饑餓已久的人而言,著實是一頓每餐。
吃完了,他們將那飯碗都舔的乾乾淨淨。
“就算是斷頭飯,好歹也能做個飽死鬼。”有人這麼說道。
忽然被帶到陌生的地方,吃上了飯,雖然心底還是驚恐擔憂,卻比一開始好許多。
難民們心底都覺得,既然都舍得給他們吃飽飯,總不會立刻就要他們去死,那樣多浪費。
“順哥,勞煩您在這邊盯著,我去跟大人彙報。”慶餘笑道。
常順點了點頭,並未跟他搶這露臉的差使。
慶餘更高興了,忙不迭的往府衙跑。
等他抵達知府衙門,府衙裡頭已經點上了燈。
趙雲安果然還未休息,顯然是收到了消息,等著他們過來彙報。
慶餘見了禮,一五一十的將一路上的事情說了。
“青州營那邊的軍士很是客氣,將人送到咱們手中就回去了。”
“這次統共有一千零八個人,比上一次少了兩百。”
趙雲安點了點頭:“看來難民已經在減少了。”
慶餘抬頭道:“也許不是難民減少,而是壯丁減少了。”
趙雲安一想也是,從一開始難民被截留在青州,從中挑選壯丁輸送回涼州,天長日久的,其餘難民依舊滯留在此,人群中青壯的比例卻在減少。
涼州倒是好打算,將毫無利用價值的老弱婦孺推到青州,卻把壯丁拉回去增強武力,這是好處自己全留下,壞處卻讓彆人擔著。
不過轉念一想,趙雲安倒是笑了:“本官也算截了涼州的胡。”
慶餘立刻道:“多虧大人算無遺策,與周團練配合默契,才能悄無聲息的暗度陳倉。”
至今他也想不明白,趙大人與周團練是如何聯係,才能達到這樣的默契。
趙雲安挑了挑眉,為了瞞住王指揮使與涼州那邊,他們可是連申金等人都沒告知。
唯一知道實情的,隻有押送壯丁的那些人。
周團練顯然是兩手準備,一邊與王指揮使虛與委蛇,狀似順從,一邊卻與他偷梁換柱,到時候不管京城形式如何,他都能找到生路。
趙雲安算是明白,暗軍落魄多年,為何周團練還能穩坐這個位置。
慶餘又問:“大人,這些難民還是如之前那般安置嗎?”
趙雲安點頭道:“將人打散了,每個村落不可多過十個人,分散各地作為春耕的勞動力,再從漳州本地抽取壯丁,以藍袍軍為目標訓練。”
“是。”
趙雲安想了想,又問:“第一批難民反應如何?”
慶餘笑起來:“他們在涼州過不下去了才往外逃,一路上顛沛流離,如今在漳州府有吃的,有住的,隻是讓他們乾活而已,一個個都滿意的不得了。”
“前幾日有幾個難民找到小的,還問能不能去把家裡人接過來。”
趙雲安聽了也滿意:“會有那個時候。”
慶餘驚訝起來:“大人要接收青州營外的難民嗎?”
趙雲安搖頭道:“不是現在。”
“等真的亂起來,白知府肯定顧不上那麼多難民,到時候我會請周團練動手,先把他們的家人送過來。”
從一開始,趙雲安與周團練便商量好了,真正孤家寡人的壯丁是不會來漳州府的,而是真的被送回涼州作為掩飾。
半路改道被送到漳州府的,基本都拖家帶口,家人看似還留在青州,實則早已被標記,隻等時機到來。
而提前一步抵達漳州府的壯丁們,經過一段時間門的勞動,也能相對融入當地村莊。
等他們家人到來,自然能夠真正的安定下來,沒有後顧之憂。
到了那個時候,趙雲安才會真的訓練他們。
安頓好這一批人,趙雲安微微鬆了口氣,起身舒展了一番筋骨,才終於回到後院。
一進屋,顧季夏還在燈下看賬本。
“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趙雲安笑著問道。
顧季夏合上賬本,回頭道:“官人都沒回來,我怎麼睡得著。”
這話讓趙雲安有些羞愧,他笑著坐下來:“是我的錯,下次我回來晚你就先睡,不必等我。”
顧季夏笑著說道:“官人忙得腳不沾地的,不隻是我,母親也擔心的很。”
趙雲安也沒辦法,轉而說道:“隻怕後頭會越來越忙。”
顧季夏臉色微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