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頭戴鬥笠,站在漳州府初夏暴雨中的男人,正是孟青霈。
怪不得馬貴沒有請示,就先把人帶到了書房門外。
孟青霈蒼老了許多,兩鬢花白,卻依舊是那副浪蕩模樣,進屋將鬥笠一甩便問:“有酒嗎?”
“馬貴。”
馬貴連忙去拿酒過來。
孟青霈環視書房,笑了起來:“一眨眼的功夫你都娶妻了,怎麼還是一本正經,書房裡頭連一壺美酒都沒有。”
“先生,你怎麼會在漳州?”
趙雲安連忙走過去:“我大伯呢,你沒在他身邊嗎?”
孟青霈往塌上一靠,才道:“永昌伯自然是在北疆。”
“大伯果然還活著。”
趙雲安麵露喜色,最近沒有比這個消息更加好的消息了。
“先生,那……”
他還要說話,卻見孟青霈麵露疲倦,顯然是奔波不停,身體有些吃不消了。
趙雲安咽下一肚子的疑問:“你先躺著歇一歇,待會兒再說也不遲。”
說著,又拿出自己平日用的薄毯子,蓋在了孟青霈腿上。
孟青霈拽住學生,示意他在身邊坐下:“現在說吧,不說清楚,我也是睡不著的。”
“怎麼酒還沒來?”
馬貴正好端著一壺酒回來,進屋便道:“孟先生,酒來了。”
“因為大人不喝酒,府衙內也沒有什麼好酒,這些還是之前招待青州營的軍士留下的。”
幸好孟青霈也不嫌棄,拿起來喝了兩大口,笑道:“過癮。”
馬貴不但拿了酒回來,還準備了一些簡單的吃食,放在了木塌旁邊。
孟青霈隻是隨意吃了兩口,便打量起趙雲安來。
算起京城的幾年,他們師生兩人已經多年不見,如今乍一看,曾經乖巧懂事的學生已經大變樣了。
“看著倒是結實不少。”
孟青霈這輩子都未曾婚配,膝下也沒有子嗣,在他眼底,趙雲安是學生,但也跟兒子差不多。
“我長大了。”趙雲安笑了一聲。
孟青霈這才開口道:“永昌伯暫時無事。”
“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大伯為什麼會失蹤,跟丁家沒有沒關係?”
趙雲安鬆了口氣的同時,又覺得滿頭迷霧。
孟青霈喝了一口酒,淡淡道:“永昌伯在北疆多年,機緣巧合發現了丁家的異動,他想要上報朝廷,誰知丁家卻先下手為強。”
“為了保證安全,永昌伯才會將計就計,假裝失蹤,在暗中查探此事。”
趙雲安皺起眉頭看著他,這個答案並不能讓他信服。
“瞧你這表情,是不相信先生我了?”
趙雲安歎了口氣,順手幫他拉了拉毯子:“先生,大伯是永昌伯,深受陛下信任,如果隻是丁家的問題,他何至於用詐死來應對。”
永昌伯詐死,上頭有年老的趙老夫人,後頭還有身體孱弱的大哥與孩子們。
孟青霈笑了一聲:“就知道騙不過你。”
他灌了一口酒,臉色沉凝:“因為伯爺發現,丁家有不臣之心,而大魏的帝王,一國之君,竟然不惜與匈奴人合作,隻為鏟除異己,為太子掃平登基之路。”
趙雲安臉色也是猛地一變。
孟青霈嗤笑道:“若不是親眼所見,我也不敢相信。”
“他是大魏的皇帝,隻為私利,竟做出這麼瘋狂的事情來。”
趙雲安一時不知如何反應,若是丁家、亦或者榮親王、太子、皇後做出這樣事情,他都能接受,可是皇帝?
那可是一國之君。
趙雲安記憶中,皇帝多疑多慮,但還算仁政。
孟青霈淡淡道:“不過也不奇怪,在他們的眼中,百姓也不過是家中雞犬,多一些少一些都是無關緊要的。”
驀的,趙雲安臉色微微一動。
他擰眉看向孟青霈:“太子在登基儀式上中毒身亡,不會跟大伯有關吧?”
孟青霈嗤笑道:“永昌伯若能有此狠心,我倒是要敬他一杯。”
聽了這話,趙雲安微微鬆了口氣。
“大伯現在何處?”
孟青霈隻道:“算算時間門,應該也見到顧斌了,這些日子我們也沒閒著,摸到了不少好東西,到時候用來對付匈奴狗賊最是合適。”
趙雲安稍稍安心,又道:“既然大伯沒事,為何不聯係我們,即使不方便告訴我與大哥,三哥也到北疆那麼長時間門。”
“自有他的道理。”
孟青霈隻是喝酒。
趙雲安皺了皺眉,追問道:“先生,大伯到底在計劃什麼?”
恍惚之間門,他總有很可怕的猜想,要費儘全力才能讓自己彆再深入的猜測下去。
孟青霈並未回答這個問題,反倒是上下打量起學生來。
“怎麼了?”趙雲安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孟青霈笑了一聲:“永昌伯讓你想辦法,說服青州營勤王。”
“勤哪個王?”
“自然是大魏的皇帝陛下。”
“京城那個偽帝誰會相信,他若是上台,大魏還不得天下大亂。”
趙雲安擰眉道:“不行,青州營可以不動,但若是旗幟鮮明的支持榮親王,這就是逼著丁家對付永昌伯府。”
“祖母和大哥他們還在京城。”
孟青霈笑起來:“放心,很快就不用顧忌這些了。”
趙雲安再問,孟青霈卻笑著閉上了眼睛,做出一副休息的架勢來。
趙雲安拿他沒有辦法,隻得任由他打起小呼嚕聲。
大金貓忽然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遠遠的張望著木塌上的人。
許久,它認出了孟青霈的味道,用力一躍,跳到了孟青霈懷裡,趴在他胸口不動了。
睡夢中的孟青霈習以為常,順手將它摟住。
趙雲安見狀,倒是露出幾分輕鬆笑容來:“還說你不喜歡擼貓。”
京城
太子被毒殺,整個京城更是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涼州軍到處肆虐,百姓們叫苦不迭,一個個卻又敢怒不敢言。
就如趙雲衢猜測的一般,丁博文迅速從宗室裡挑選了一位幼子,讓皇後過繼為嫡子,擁立為帝。
可惜的是,這位宗室子血脈稀薄,之前丁博文殺得太狠,太子的幾位兄弟以及那些侄子侄女,幾乎都已經被屠戮殆儘。
這樣的宗室子,除了丁家與皇後自欺欺人,其餘人等哪裡會信。
丁博文也不在乎,扯著這個旗幟招兵買馬,朝著山北發兵了!
“也不知道有沒有打起來。”
趙雲昇這段日子焦慮不已,頭發都掉了不知道多少。
趙雲衢歎氣道:“二弟,你彆再走來走去,晃的我頭暈眼花。”
“大哥,若是真的打起來,你說誰能贏?”
趙雲衢咳嗽一聲:“山北一地沒有多少駐軍,也並非易守難攻之地,錢家一門心思跟著榮親王,其餘人等卻不一定。”
“那你的意思是,丁家會贏?”
趙雲衢搖了搖頭:“若是太子還活著,丁家還有七分勝算,可太子死了,丁家如今連三分都沒有。”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趙雲昇皺了皺眉:“可是現在除了涼州軍,其餘將軍都坐視觀望,並無反意。”
“那是因為仗還沒打起來。”
不等趙雲昇再問什麼,趙雲衢看了看外麵的天色:“時間門也差不多了。”
“什麼差不多?”趙雲昇忽然想到什麼,“大哥,你的意思難道是,我們要趁著這機會突圍京城?”
趙雲衢點了點頭:“若能突圍出去,我們立刻前往漳州,青州營會有人接應。”
趙雲昇驚訝的長大了嘴,他不知道大哥什麼時候聯係好人,在他記憶中,大哥一直在家養病。
“你也彆閒著,讓內眷準備好,輕車簡行,離開要緊。”
趙雲昇知道,這話是叮囑小劉氏的。
他點了點頭,立刻往後院走。
趙雲衢咳嗽了兩聲,又派人通知趙老夫人,劉氏盧氏與沈盼晴,到時候亂起來,最危險的就是她們,一定要做好萬全的準備。
趙老夫人早有猜測,這會兒鎮定如常。
劉氏倒是慌亂了幾分,但很快,她見兒媳盧氏都安安穩穩,立刻也定住了心神。
沈盼晴更是不提,她聽完了丫鬟的話,隻讓她們將自己的長槍拿出來。
這是她在娘家時候習武所用,嫁到永昌伯府後就使的少了,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場。
擦拭著銀槍,沈盼晴想起夫君臨行前的叮囑,她會為夫君守住永昌伯府的親人。
趙謙遠在漳州府,安全的很,沈盼晴毫無後顧之憂。
小劉氏這邊果然亂成了一團。
趙雲昇到的時候,就瞧見她到處收拾東西。
“你還管這些做什麼,先逃出去再說,東西沒了可以再買,性命丟了可隻有一條。”
小劉氏哭訴道:“這些都是值錢的東西,若是丟在這裡,隻怕都毀了。”
誰都不知道後頭會發生什麼,但小劉氏明白,這時候丟下的東西,以後肯定是找不回來了。
這可是她積攢了一輩子的體己。
趙雲昇哪裡懂小劉氏的心疼,皺了皺眉:“到底是錢重要,還是命重要。”
小劉氏抿了抿嘴:“這麼多人,難道就不能讓我帶上一些行禮嗎?”
趙雲昇瞪了她一眼:“到時候若被拖累了性命,才有你哭的時候。”
“當初讓你跟誠兒留在漳州府,你偏不聽,死活都要上京,現在又要來埋怨。”
小劉氏哇的一生哭起來:“你如今又怪我了,誰跟我說過會這麼危險。”
“再者,明知道是要命的事情,小叔子為什麼不派人把我們母子追回去,就算我要來,留下誠兒也是好的啊。”
“我看他們就是欺負你庶出,什麼時候都不告訴你,如今倒好,瑾兒謙兒安安穩穩留在漳州府,我們誠兒卻擔驚受怕。”
趙雲昇心底何嘗沒有埋怨。
可他好歹知道這件事怪誰都沒用,如今他們三人還得依托七弟送來的好手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