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伯啊……”
趙老夫人陷入了沉思,她年紀大了,年輕時候的許多事情時常想不起來。
太久遠的事情,如今總像是蒙著一層迷霧,隱隱約約看不真切。
偶爾趙老夫人總會想,那件事是真的發生過,還是她自己的幻想,她已經不敢細想了。
如今聽著孫子的話,她努力回想著:“駿兒年幼的時候總是跟在你祖父身後,若說你爹爹是祖母一手帶大的,那麼駿兒就是老伯爺親自帶大的兒子。”
“他是長子嫡孫,自小就被當做伯府的繼承人來培養,你祖父總是說怕他被養的嬌慣,不讓我寵著護著。”
“駿兒小時候讀書識字,練武習藝,都是老伯爺親自教導的,反倒是你父親年幼,等他長大後,伯爺卻已經不在了,沒能學到一星半點。”
趙老夫人努力去想,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想不起大兒子成長的滴滴點點。
她隻是依稀記得自己生那孩子的時候難產,撕心裂肺的疼,疼了三天三夜,力竭了暈過去,等醒來才知道生了個兒子。
趙老夫人曾經私心裡想,是不是因為逆生,所以自己心底總是與那孩子不親近。
即使後來她看開了,說服了自己,與大兒子也總不如小兒子親近。
在趙老夫人心底,偶爾也責怪自己不該如此,可她卻控製不了。
明明趙弛走得更早,隻在世上活了短短不到二十年,如今趙老夫人回憶起來,總有說不完的話,能拉著趙雲安和金氏說上幾天幾夜。
可提起趙駿,趙老夫人總是說著說著,便知道該說什麼了。
她微微歎了口氣,摟著孫兒說道:“祖母也對不住你大伯。”
“他年幼的時候,老伯爺要求高,但凡做錯調皮的時候就要挨打挨罰,永昌伯府的祠堂裡,青石磚都被他跪出印子來。”
她那時候也心疼,可勸不動伯爺,隻能悄悄兒的送去墊子和吃食。
現在向來,也許伯爺也是知道的,他也心疼那孩子,隻是看破不說破而已。
趙雲安還是第一次知道這事兒,奇怪道:“大伯如今這般穩重,小時候竟然也淘氣嗎,祖父未免也太嚴格了一些。”
“父母之愛子,則為其計深遠。”
趙老夫人笑道:“你祖父說得也對,他是長子,是要繼承永昌伯府的,如果他不立起來,將來又怎麼能頂天立地。”
事實上,趙駿也沒有辜負父母的希望,他做的比他們預想的還要更好。
若不是趙弛早逝,他們兄弟倆一文一武,定是能兄友弟恭,相互扶持,讓永昌伯府越發昌盛。
趙雲安靠在老太太身邊,一邊幫她剝瓜子,一邊笑著說:“那爹爹呢?”
“你爹啊……”
提起小兒子來,趙老夫人忍不住先笑了:“他打小就會撒嬌賣癡,每每你祖父剛硬起心腸來,看著他又心軟了。”
“難得一次你祖父要罰,駿兒又攔著擋著,說沒管教好弟弟是他的錯,要打就先打他。”
“所以才慣出你爹爹那臭脾氣來。”
趙雲安笑道:“要不怎麼說皇帝疼長子,百姓疼幺兒,就像祖母最疼我,從來舍不得罰我。”
趙老夫人也笑個不停:“就是這樣,可惜你祖父走的早,祖母疼惜你爹早早沒了父親,格外慣著一些,才養出他肆意妄為的性子來。”
說到這裡,趙老夫人就不想繼續說下去了。
趙雲安將剝好的瓜子推過去:“祖母嘗嘗。”
“孫兒親手剝的就是香。”趙老夫人牙口不好,但很喜歡吃瓜子。
趙雲安便說:“那孫兒以後每天剝一些,反正辦公的時候閒著也是閒著。”
趙老夫人被他逗得大笑,搖頭道:“你啊,這張嘴跟你爹是一脈相承。”
吃完了瓜子,趙老夫人又歎了口氣:“駿兒之前生死不明,我這個當娘的也是日夜難寐,幸好他吉人自有天相。”
“若是他真的出了什麼事情,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等到了地下,我也沒法向你祖父交代。”
趙雲安握了握她的手:“祖母,大伯還活著,他會長命百歲的。”
趙老夫人笑了起來,但想到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又歎了口氣:“可惜了老二夫妻。”
臨了又道:“有時候想想,祖母也覺得愧對你大伯。”
“他自小就沒個輕鬆的時候,等長大成人,又得繼承永昌伯府。”
“你父親去世,家中動亂,每每我都遷怒與他,前些日子想來心底很是愧疚,那時候他也不過是個剛剛成親的孩子罷了。”
趙老夫人那時候,也曾說過不少傷透兒子心的話,如今向來也是後悔不跌。
那不是她的本意,可偏偏那時候就說了。
“安兒,將來可要好好孝敬你大伯,他對你的用心,甚至超過了衢兒。”
趙雲衢出生的時候,永昌伯府風雨飄搖,趙駿雖然也疼愛嫡長子,但見趙雲衢身體孱弱,一時怕他活不到成年,所以總不肯太過用心。
等後來衢兒慢慢長大,父子倆才親近了一些,卻又因為其他兄弟的出生分去了關注。
再後來趙雲安出生,他是趙弛的遺腹子,趙駿對弟弟滿腔愧疚,自然對著孩子分外的關心。
趙老夫人冷眼旁觀,不誇張的說一句,這些年下來,趙駿花在侄子身上的精力,遠超過幾個兒子。
她心底高興大兒子能這麼對待小兒子的遺腹子,又想著趙雲安能夠知道感恩,彆忘了大伯父的這一份恩情。
趙雲安自然也知道這一點。
他鄭重的點了點頭:“祖母,我記得的。”
祖孫兩個正說著悄悄話呢,外頭一陣動靜。
金氏拉著顧季夏走進來,瞧她的動作還攙扶著媳婦。
“娘,安兒,就知道你們倆肯定都在。”
趙老夫人見她滿臉喜色,再看顧季夏臉上帶著紅暈,心底一動。
“這是?”
金氏提高了嗓門,恨不得滿屋子都知道:“季夏有喜了,肚子裡的孩子都快三個月了,偏偏她拿不準,不肯說。”
“要不是我今日見她打惡心,忙請了大夫過來把脈,不知道還要被瞞著多久。”
顧季夏臉頰紅撲撲的,抬頭看了眼趙雲安,才道:“最近事忙,我總懷疑是來晚了,沒想到真的有了。”
趙雲安也是一愣,下意識的看向她平坦的小腹。
“真的有了?”
金氏瞪了眼兒子:“李大夫親自把脈,這還有假。”
“你是怎麼當人夫君,當人爹爹的?媳婦都有了三個月的身子,你倒好半點不知道。”
趙雲安被罵了也不生氣,隻是好脾氣的抓了抓腦袋。
如今想來,他們夫妻倆感情尚可,閨房之事不斷,顧季夏懷上了也是正常。
顧季夏倒是心疼官人,連忙扯了扯金氏:“娘,是我沒提,不怪官人的。”
金氏見小夫妻倆感情好,也不多說,隻道:“這可是安兒頭一個孩子,不拘是男是女,那都是家裡頭的大喜事兒。”
趙老夫人也道:“你母親是高興,她盼著這孩子許多年了。”
她倒是猜出來了,這孩子快三個月,那一個月左右的時候,他們剛從京城逃出來,老二夫妻都沒了,趙家連辦了兩場喪事。
顧季夏當時定然已經有感覺,但見家中忙成一團,卻也不好提起。
這麼想著,趙老夫人也覺得後怕,婦人懷孕,前三個月最是危險,那段時間卻正是顧季夏最操勞的時候。
趙老夫人交待道:“如今孫媳婦有了身子,得好好養養身體,府裡頭事情也不多,不拘是你管著,亦或者讓衢兒媳婦,平兒媳婦幫忙都是可以的。”
金氏拍著胸脯道:“季夏隻管好好休息,有娘在呢,再不濟還有妤兒能幫忙,絕不會讓你操半點心。”
等從老太太屋裡頭出來,金氏催著兒子:“快扶著你媳婦一些,彆讓她摔著。”
趙雲安連忙伸手去攙扶。
顧季夏反倒是不自在了:“娘,官人,真的不用,我身體好著呢。”
大約是自小習武的緣故,顧季夏頭兩個月完全沒反應,即使那時候忙碌不已,肚子裡的孩子還是穩穩當當。
一直到最近空閒了一些,早起的時候嘗有些反胃。
金氏笑道:“季夏,你可彆護著這臭小子,自古以來女子懷孕的時候最是脆弱,這時候格外需要夫君的嗬護。”
臨了還瞪了眼趙雲安:“還有你,最近有眼力見一些,要是讓我知道你惹得媳婦生氣,看我不拿著掃帚揍你。”
等金氏離開,趙雲安忍不住笑道:“瞧瞧,孩子還沒出來,我娘眼裡頭已經沒兒子了。”
顧季夏笑了笑,看了他一眼問:“官人似乎不高興。”
趙雲安怕她誤會,連忙解釋道:“並不是不高興,隻是有些突然。”
他長歎一口氣:“我老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沒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就要當爹了。”
顧季夏被這話逗笑了:“當爹不好嗎?”
“自然是好的。”
趙雲安扶著她坐下,蹲下來靠著肚子聽了聽:“沒動靜。”
“還小呢,這會兒哪裡會有動靜。”
趙雲安一想也是,這孩子才三個月,至少還得等上一兩個月才會有胎動吧?
他心底也不是很確定,畢竟作為一個萬年單身狗,他並不是很懂孕育一事。
“看來我得跟李大夫好好交流交流,免得將來孩子出生了,我連怎麼帶孩子都不知道。”
這話惹得顧季夏和身邊的一群丫鬟都笑起來。
趙雲安抬頭問道:“你們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