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尤綰就轉身朝角落的清梅喊道:“清梅,你可彆把我以前的衣服丟了,等會我就換回來,明兒還和你一個屋子住。”
她這樣一番話劈裡啪啦地砸下來,四爺還沒反應過來,尤綰那就已經進展到要攢著月例,以備將來出府買宅子。
“攢上個十來年不吃不喝,咱們兩人也能在外城買個四合院。我到時候離貝勒府遠遠的,定不會礙了爺的眼。”
眼見著她越說越離譜,四爺麵色越來越黑,一把抓住要離桌的尤綰,低聲斥道:“胡說什麼!你既坐在這兒了,怎麼還敢說出府的話,給爺好好坐著,不用你布菜侍膳,總行了吧?”
尤綰不服氣地瞪他一眼:“爺又不是沒手,自己愛吃什麼便夾什麼,何必還等著我來伺候。”
四爺語塞,過了半晌悶聲道:“這是宮裡的規矩,爺這麼多年都是這麼過來的。”
尤綰抿抿嘴,把湯勺塞到四爺手裡,握著四爺的手舀了一碗蟹羹。
“爺都說了,那是宮裡的規矩,咱們這是在貝勒府,是在家裡,關上門來吃飯又沒人知道。爺不如試試自己動手,我保證,絕對比彆人送到盤子裡的吃起來香。”
尤綰又將筷子遞到四爺手裡,眼看著四爺在尤綰的教唆下,就要自己動手夾菜,蘇培盛急得不得了,忍不住伸手上前。
沒等尤綰說什麼,四爺就開口讓他走開:“有事爺叫你,現在先退回去”。
尤綰見狀,臉色明媚起來,她深知撒嬌耍賴要拿捏適度,這時候開始討好四爺,巴巴地給四爺介紹起其他的菜:“這道也是我點的,叫做七彩雞絲,清新爽口,爺累了一天正好吃些酸甜的開胃。這道是脆皮豆腐,外酥裡嫩,澆了秘製的豆豉醬……”
四爺等她說的差不多,才夾起一筷子雞絲放到她碗裡:“用膳都不得消停,快吃吧。”
尤綰看他不氣了,朝他乖乖一笑,低頭吃自己的飯。
用過膳,有小太監將四爺一些不要緊的公務送到芙蓉院來,尤綰自然不會打擾四爺,自己捧著一本畫冊回到內室。
夜色漸沉,等四爺處理好公務進內室,已經過了戌時。
尤綰早就困了,卸下釵環,一頭烏發鬆鬆編成辮子垂在身後,身上著一襲碧色水煙紗衣,一手撐著臉頰在梳妝台上昏昏欲睡。
聽到腳步聲,她立即抬起頭,便看見四爺繞過屏風走進來。
“爺忙完了?”尤綰起身,鬆散的發辮垂在肩膀一側,顯得她臉愈發小巧精致。
她記得之前四爺在書房安置的規矩,知道四爺洗潔,便問道:“爺可要沐浴我去叫人進來。”
四爺眼神黑沉地凝視著她,一把攬住走到身前的小格格:“不必,方才怕吵到你,已經在外間洗過了。”
尤綰聞言,輕輕踮腳對著四爺領口細細嗅聞,濕熱的氣息撲在喉結處,她小聲念叨著:“怪不得有股茶香皂角味。”
四爺扣在她腰間的手掌驀然收緊,另一隻手抬起尤綰尖細的下頜,帶著薄繭的手指在殷紅唇瓣上輕輕摩挲,壓抑深沉的視線看得尤綰心慌,她略微避開了四爺的目光。
“知道該怎麼做嗎?”四爺在她耳邊低聲問。
尤綰遲疑地頷首,臉頰上浮現出淡淡的紅。
隻聽得身前男人呼吸漸沉,茶香味裹著沐浴後的熱氣傾瀉而來——
尤綰緊張地攥緊身前人的衣襟,莫名感覺腰有點發軟。
“主子爺……”屏風外忽地傳來兩聲叩動木板的聲音,隻聽得蘇培盛顫顫巍巍地開口。
尤綰手一鬆,猛地將四爺推了出去,軟倒在身後的團椅上,臉漲得通紅。
四爺落空的手僵硬地停在原地,許久才轉身,咬牙切齒憋出一句話:“蘇培盛!你最好是有正事!”
屏風外的蘇培盛著忙慌地跪下求饒:“求主子爺恕罪,是、是東院的人來報,三阿哥突發急熱,李側福晉求主子爺過去,三阿哥情況危急,奴才不敢隱瞞。”
這話一出,四爺就是滿身的火也降下去了,急忙問道:“府醫可去了?還有,速速拿爺的名帖出府請太醫,找內城最近的,不可耽擱。”
四爺吩咐完,突然想起身後的尤綰,轉過頭來剛要開口,就見尤綰站起身來,幫他整理衣衫。
小格格開口,嗓音帶著些許緊張的餘韻:“三阿哥身體要緊,爺快去看看吧。我伺候爺穿衣裳。”
四爺猛地抓住她的手腕,語氣內疚:“如此委屈你了。”
尤綰給四爺扣上最後一個衣扣,用隻有兩個人聽到的聲量道:“爺去看三阿哥,我不委屈。但是爺得保證,絕不能多看旁人一眼,不然我今晚就要委屈得睡不著了。”
“彆胡想,這種時候,爺怎麼可能還有彆的心思!”
尤綰緊抿著唇瓣,倔強地看都不看他,隻把人往外推:“爺快走吧,外麵人等著呢。”
四爺被她推到屏風外,還想說什麼,就看見蘇培盛一臉百念俱灰的表情跪在地上,看得他心頭發堵,隻隔著屏風對尤綰憋出一句:“爺明日再來看你。”
沒聽到裡麵人回應,四爺憋悶又心焦地帶著身邊奴才走了。
一直守在門口的清梅看著四爺走遠,立即竄到屋子裡,找到正對著鏡子拆頭發的尤綰,一張小臉苦巴巴的:“格格,這可怎麼辦啊?主子爺被李側福晉喊走了,主子爺今兒來的可是芙蓉院。”
尤綰不慌不忙地從鏡子裡看她:“你這話不對,四爺不是被側福晉截走的,是因為三阿哥高熱,四爺才過去守著的。”
“這不是一樣嗎?”清梅擔心不已。
“四爺因為三阿哥離開芙蓉院,那說明他是個愛子的好父親,若是他還能安心留在這裡,那也太冷情了。”她可不願意自己枕邊躺著這樣可怕的人。
“放心,”尤綰安撫著清梅,“四爺今晚不會有心思做那種事,三阿哥身體抱恙,他不責罰李側福晉都算仁慈了。”
清梅半信半疑,勉強放下心來,服侍犯困的尤綰躺下。
四爺出了芙蓉院,一路往東院走去,剛到院門口,便聽得院子裡哭哭嚷嚷的,他眉心一沉,大步走進去。
一進屋子,四爺便看見奶娘正抱著三阿哥在哄,不到六個月的嬰兒扯著嗓子在哭嚎,嘴角時不時溢出奶漬,旁邊府醫正閉著眼睛細細把脈。
李氏眼含淚光坐在一旁,手裡拿著帕子啜泣不已,見到四爺進來,她立刻哭出聲,顫顫巍巍起身,好像站不穩似的,要向四爺倒過來。
四爺關心孩子,徑直繞過她,走到府醫麵前:“三阿哥脈象如何?怎的會突發高熱”
府醫收回手,垂首答道:“回主子爺的話,三阿哥這次發熱,是因白日裡積食所致,夜晚又受了涼,這才熱氣鬱體,導致吐奶發高熱。”
“積食受涼”四爺重複道,冰冷的眸光掃過一眾服侍三阿哥的奴才,聲音震怒,“你們就是這麼侍奉三阿哥的!”
屋子裡頓時烏泱泱跪倒一片,服侍三阿哥的四個奶嬤嬤慌得不得了,除了一個正抱著三阿哥的,其他的都不停磕頭求饒:“求主子爺恕罪,奴才們真的不知啊,每日給三阿哥喂奶的時辰都是定好的,奴才們萬萬不敢讓三阿哥積食。阿哥睡時門窗也都關得嚴嚴實實,奴才們也不知、不知怎麼就……”
“哦你們的意思是爺冤枉了你們,三阿哥的病和你們沒有半點關係”
“不敢不敢,還請主子爺恕罪。”
李氏一看四爺動怒了,趕忙湊過來,連怨帶泣地開口:“爺怎麼都不哄哄三阿哥,他還這麼小都遭此苦楚,妾身看得心都碎了,恨不得代了他去。”
四爺原體恤她擔心孩子,想要安慰幾句,不料一眼掃去,發現李氏此時居然還敷了脂粉抹了口脂,立即氣不打一處來,怒道:“你先去把臉洗乾淨再來關心他,不想添亂就出去!”
李氏剛要抹兩滴眼淚,突然被四爺罵的狗血噴頭,抬起的手擦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四爺不想和她說話,直接吩咐下人道:“立即著人熬藥,讓奶嬤嬤喝下去給三阿哥進補。蘇培盛,等三阿哥病情恢複,你派人將這些不儘心的奴才審一遍,三阿哥身子康健,一向無虞,爺不信這次是意外。”
蘇培盛連連應是,府醫自然跟著婢女下去熬藥。
在四爺沒看見的角落,抱著三阿哥的奶嬤嬤被四爺的話嚇得發抖,偷偷看向李側福晉,目光裡帶著祈求,而李氏早就移開了視線。
過了半晌,喝了藥湯的奶嬤嬤給三阿哥喂過一次奶,或許是藥性起作用了,又或許是哭累了,三阿哥終於哼哼唧唧地睡過去,隻是臉色還蒼白著,看得人心疼。
四爺伸手往他身上探探,發現不像之前那般熱了,心裡鬆下半截。
李氏一看三阿哥的病情好轉,四爺的神色明顯好多了,當即湊上來道:“幸虧有爺在這,護著三阿哥,不然妾身都不知道怎麼辦好了。”她抽噎兩聲。
四爺皺眉看著她:“你也是三個孩子的額娘了,二阿哥當年被你養的體弱,現在還時不時咳嗽頭暈。怎麼如今待三阿哥也不儘心若是下次再如此,爺把三阿哥也帶到前院去,彆怪爺傷了你們母子天和。”
李氏一聽臉都嚇白了,連忙擺手道:“彆、彆把三阿哥帶走,這次隻是意外,妾身也不想的。爺放心,以後再不會了,妾身一定會好好照顧三阿哥的。”
四爺沉聲道:“這次也不全是你的錯,奴才不儘責,爺幫你管教。有二阿哥的先例在,三阿哥身邊的人爺要親自管,調一波儘心儘力的來。”
“爺……”一聽四爺要換掉自己選好的奶嬤嬤,李氏立即慌了,“這次是意外,妾身保證,以後定會好好管教她們……”
四爺抬手止住她的話:“夜也深了,此事你不必插手。爺還得回前院處理公務,你便守著三阿哥吧。”
李側福晉還想挽回一下,她今晚可是打定主意要把四爺留下來的,怎能就這麼讓四爺走了呢!
“爺,不如今晚……”李氏想要攔住出門的四爺,卻不料被蘇培盛搶先擋在身前。
“側福晉還請回吧,三阿哥還需要您看顧著,主子爺忙了一天,又為三阿哥熬了大半夜。再不歇息,恐怕要誤了進宮上朝的時辰。還請側福晉多擔待。”
蘇培盛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李側福晉還能再說什麼,隻能眼巴巴地看著四爺走出東院。
她站在原地恨不得撕碎手心的帕子,四爺有功夫寵幸那個新來的小妖精,怎麼就不能在東院歇一晚了?何況三阿哥還發著低燒呢!
李氏生了半晌悶氣,剛要轉身回房,方才那個抱著三阿哥的奶嬤嬤臉色蒼白地湊了上來。
“側福晉,”這奶嬤嬤一臉見到救星的表情,“您救救奴才吧,白日裡奴才多進了兩回三阿哥的屋子,保不準就被誰看見了,若是……”
“若是什麼?”李氏目光狠辣地瞪著她,壓低了嗓音,“要不是你辦事不力,主子爺會生這麼大的氣嗎?我明明隻讓你多喂幾回奶,你怎麼還弄得三阿哥受涼發熱?若是我的三阿哥有什麼好歹,你這條小命就彆要了!還不快滾!”
奶嬤嬤一聽李氏不準備護她了,臉色瞬間灰白,嘴裡喃喃求道:“側福晉……側福晉……”
李氏無動於衷,將她往邊上一推,徑直進了屋子。
第二日清晨,昨晚的事情便像長了腿,傳遍整個後院。
趙嬤嬤一臉幸災樂禍地走進正院,在福晉耳邊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說得清清楚楚。
福晉聽罷並不驚訝:“這麼多年了,李氏還是那些手段。養廢了一個二阿哥,如今還要拿三阿哥做筏子,吃準了主子爺愛子心切,孩子托生在她肚子裡,也是造孽。”
“福晉說的是,奴才看那尤格格也不是個厲害的,李側福晉一下就把主子爺截走了,這可是她進府承寵的第一晚。”
福晉笑笑:“她還敢攔著四爺去看望三阿哥不成?不過一個小格格,以後還未可知,如何比得上主子爺的親兒子?”
“那照福晉這麼說,這位尤格格還是個懂分寸知進退的。”
福晉搖搖頭:“這才剛進府,能看出什麼?且等著吧,若她與耿氏、鈕祜祿氏一樣本分守禮,有四爺的寵愛在,這貝勒府總該有她的棲身之地,且讓李氏和她鬥去吧,咱們彆明著插手。”
“是。”趙嬤嬤深領其會。
尤綰用早膳時,便聽到昨晚四爺看過三阿哥之後就回到前院的消息。
她往碗裡夾了個豆腐皮包子,朝一旁的清梅眨眨眼:“你看,我沒說錯吧?主子爺還不至於禽獸到那種地步。”
尤綰將包子咬出一個小口,嘟囔著:“也就比禽獸好那麼一點點罷了。”
這話嚇得清梅快要上手捂她的嘴:“我的好格格,你怎麼能這麼編排主子爺呢?要是被外人聽到了,那可怎麼辦?”
尤綰掩著嘴,笑眯了眼:“我說的可是實話。你放心我又不傻,不會在外人麵前說漏嘴的。”
清梅不放心地左右張望,看看屋外,沒發現有人聽牆角,才鬆了口氣。
自從那次三阿哥生病後,尤綰就再沒見到四爺的麵,餘永易偷偷去前院打聽,回來和尤綰稟報,說是近日朝廷往順天、河間安置災民,四爺每日都要忙到深夜才能回府,更有幾日是在京外住的。
尤綰給餘永易賞了兩塊碎銀子:“這次我念你是為我著想,便算了。以後再不許去前院打聽消息。主子爺的事情,不是芙蓉院該過問的。”
餘永易原本接了賞銀,開心極了,可聽到尤綰後麵的話,才反應過來自己犯了多大的錯,連忙跪下磕頭,嘴裡連連求饒。
“好了,”尤綰把他叫起來,“機靈聰明是好事,但在這後院生存,不該問的就彆問,不該聽的就當沒聽到。之後再不謹慎,彆怪我罰你。”
“奴才明白,奴才謹遵格格教誨。以後定記著要一萬個小心,絕不再弄小聰明。”餘永易臉繃得緊緊,十分嚴肅。
“知錯能改就好。芙蓉院還要靠著你們幾個撐起來,切不可被彆人抓住把柄。”
“可是格格……”餘永易表情變得糾結起來,想了想還是說出了口,“就因著主子爺一直沒來看格格,現在府裡都傳,都傳……”
尤綰好笑道:“傳什麼?是說我剛進府就失寵是嗎?傳主子爺把我忘在腦後?”
餘永易艱難地點點頭。
“把心放肚子裡吧,你家主子還不至於這麼沒自信。”尤綰唇角微勾,“這男人嘛,隻要沒吃到嘴裡,那都是好的。”
身為半個男人的餘永易還不太清楚自家格格話裡的意思。等到三四天後,在芙蓉院門口看見笑得一臉褶子的蘇大公公,才明白格格那話裡的深意。
“請尤格格安,尤格格吉祥。主子爺特派奴才回來,請格格到郊外的溫泉莊子上一遊呢!”
“郊外的溫泉莊子?”
“是主子爺名下的皇莊,後山有一片風景彆致的楓葉林,如今正是賞楓的時候。主子爺如今在莊子上等著格格,馬車已經備好了,就在府外候著呢。”
尤綰一聽,知道自己非去不可了,便朝蘇培盛笑道:“煩請公公稍等片刻,我還要讓身邊人收拾些東西。”
清梅動作快,立即安排金盞和丹若給尤綰準備箱籠,把尋常慣用的東西裝上。尤綰的庫房向來由她管著,清梅便準備去看看有什麼需要帶上的。
但卻見格格朝她招手,清梅恭敬附耳過去,幾息之後立即漲紅了臉。
她羞得難以啟齒:“那種、那種東西,怎麼能穿上身?”
尤綰眨著純淨的大眼睛,語氣無辜真誠:“有什麼不能穿的,那可是我特意讓金盞她們趕製出來的,平日裡不能穿就算了。現在可是去泡溫泉,不玩點刺激的怎麼行?那些剛好用得上。”
“去吧去吧,我的好清梅,你就聽我的吧。”尤綰推著清梅往內室去,清梅麵色通紅地把尤綰要的東西壓到了箱籠的最底層。
等到臨出發時,幫忙搬箱子的餘永易發現清梅往木盒裡塞了大包裝好的藥材。
“清梅姐姐,主子身體好好的,你帶這麼多藥做什麼?”
清梅一言難儘,隻道:“這不是為主子準備的。”
“那是給誰的?我們做奴才的,可不能用主子的份例啊,清梅姐姐你快放回去,彆被旁人看見了。”
清梅欲哭無淚,她能說這些藥是為主子爺準備的嗎?按格格那個“刺激”的玩法,她都怕主子爺到時虛不受補,那可丟臉丟大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