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五年的除夕,這一日的永和宮比往年任何一次都要熱鬨。
德妃命人趕在家宴前,於大殿中布置好了元哥兒抓周要用的物件。
殿中央立著一張寬闊的紅酸枝圓木桌,上麵鋪了一層薄薄的絨毛毯,以免等會元哥兒在桌上被冷到。
圍著桌子邊緣一圈,放著筆墨紙硯、刀劍戈矛還有經書算盤等抓周常用的東西,都是命人特意做了精致小巧的來,免得元哥兒拿不動。
四爺的兒子在永和宮辦抓周,兄弟們當然都要來,上到太子和直郡王,下到才剛到桌子高的小十八小十九,全都烏泱泱地擠在永和宮裡。
尤綰自然不必去和皇子們打招呼,隻是僅僅應對這些阿哥們的福晉,尤綰的臉也都快笑僵了。
偏偏元哥兒如今已經能走穩了,頭戴虎頭帽,身著一襲金絲小紅袍,踏著小靴子,就喜歡在人群中鑽來鑽去。
今日是元哥兒的好日子,又趕上除夕,四爺府裡的阿哥們都被帶進宮來,再加上十四爺家的弘春弘明,那可真是炸了熊孩子的窩,幾個穿得圓滾滾的小家夥在永和宮裡不停地撒歡。
元哥兒走得慢,咬字還不清晰,見誰都喊“得得”,可把弘春稀罕壞了。
他家的弘明比元哥兒還要大上半年,但是到現在也不會喊哥哥,這下弘春終於在元哥兒身上體會到了做兄長的滿足感。
他向弘明介紹道:“弘明,這是元哥兒,是四伯府上的六阿哥,比我們都小,你叫他弟弟。”
弘明努力捋直小舌頭,一字一頓道:“弟、弟。”
元哥兒張嘴回應:“得得!”
忸怩的弘明微微紅了臉。
五阿哥平時是和元哥兒玩慣了的,他是個沒心沒肺的性子,到了皇宮裡也不害怕,隻是比平時收斂了些,一直守在元哥兒身邊,擔心元哥兒摔倒。
四阿哥這次是跟在福晉身邊進宮,他雖和五阿哥一般大,但是鈕祜祿格格尋常極少帶他出來,故而和府裡的孩子都不太熟。
福晉抽不出身管他,又怕四阿哥鬨出事,就勒令四阿哥坐在椅子上吃點心,四阿哥有一搭沒一搭地咬著點心,望著大殿上竄來竄去的元哥兒他們。
德妃坐在最上首,自己兩個兒子的一家人都在,她今日心情自然是極好,十四福晉和十三福晉又會調節氣氛,一時永和宮裡笑聲不斷。
眼瞧著時辰快到了,尤綰輕聲走到德妃麵前,道:“娘娘,該讓元哥兒抓周了。”
德妃聞言,看著諸位皇子福晉笑道:“瞧本宮這記性,光顧著和你們說話了,倒忘了咱們今日的小壽星。”
她左右望了望,道:“元哥兒跑哪去了,快把他找來。”
尤綰也跟著四處掃了掃,卻發現周圍根本沒有元哥兒的身影,心裡暗怪這小家夥肯定又亂跑了。
元哥兒身邊有奶嬤嬤跟著,倒是不會出事,就是現在找不到,難免急人。
德妃剛要吩咐柳嬤嬤去找,卻見四爺抱著元哥兒走進內殿,嘴上道:“不必麻煩柳嬤嬤,兒子將元哥兒帶來了。”
尤綰在家裡時常常能見到四爺抱著元哥兒玩,一時倒察覺不出異樣。
可是此刻是在永和宮,在場的各位福晉們見到四爺熟練地抱著元哥兒,當即都忍不住吃了一驚。
這宮裡講究抱孫不抱子的規矩,皇子們向來是管生不管養,能抽身檢查孩子的功課已是難得,可沒聽說哪家阿哥,會親自動手抱兒子的。
其他沒見過這陣仗的福晉們麵麵相覷,都背過頭去小聲嘟囔著。
四福晉聽見耳邊的交談聲,慢慢垂下頭,眼神微冷。
還好四爺將元哥兒抱進來後就放下了,元哥兒邁著小短腿朝上首走去,畢竟那裡有他熟悉親近的額娘。
元哥兒快走近的時候,德妃朝他伸出手,臉上笑容和藹慈善:“元哥兒到皇瑪嬤這裡來。”
元哥兒看看德妃,再看看尤綰,發現額娘微微轉開頭,他便轉頭朝德妃走去,一把撲進了德妃的懷裡。
元哥兒這麼給麵子,德妃頓時眉開眼笑,哄著他叫:“來,叫瑪——嬤——”
元哥兒小嘴叭叭開合:“瑪嬤!”
德妃驚喜地睜大眼睛,看向尤綰道:“這孩子學喊人倒學得快,口齒也清晰利落!”
尤綰麵上笑笑,心裡道確實學得快,除了額娘,怎麼教也不會喊。
十四福晉見狀,立即出言誇讚道:“咱們元哥兒可真聰明,尋常孩子這時候可不會喊人,元哥兒學一次就會了,這難道不是天生的靈氣嗎?”
德妃聽著開心,但還是語氣謙虛道:“小孩子家家的,哪裡就看出聰不聰明了?隻要乖巧聽話,那都是好孩子。”
十四福晉點頭道:“娘娘說的是。”
她們說這話,整個內殿都能聽得清清楚楚的,隱在人群後的九福晉和八福晉咬耳朵:“要我說,這肯定是在家裡教過不知多少回了,就等著這時候拿出來顯擺,看起來聰明有什麼用,也不知道等會能抓個什麼。”
八福晉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你又怎知這抓周沒在家教過,抓來抓去不過那些玩意兒,我倒要看看這孩子有什麼能耐。”
九福晉掩唇笑了起來:“八嫂說的是,咱們看戲就好。”
德妃這邊抱著元哥兒準備往桌上放,外殿的皇子們也都走了進來。
正當此時,永和宮門口突然傳來一陣井然有序的腳步聲,眾人剛抬眸看去,便聽到有人高聲通報:“皇上駕到——”
一抹明黃色的身影出現在宮門入口處,身後跟著浩浩蕩蕩的儀仗。
大殿上的人聽見這句通報,立即紛紛朝著來人行禮。
阿哥們抱拳鞠躬,同時向皇上請安:“兒臣參見皇阿瑪。”
女眷們稍稍屈膝,手裡甩著絹帕:“恭請皇上聖安。”
尤綰行禮的間隙偷瞥了眼元哥兒,隻見德妃已經將他放在桌上了,元哥兒也不會行禮,懵懵地看著眾人,隻有他站的最高,在人群中極其顯眼。
果然康熙一進來,便看見木桌上的元哥兒,笑問:“這就是老四那個除夕生的六阿哥?”
德妃率先站起來,麵對康熙,她的聲音都柔和不少,答道:“回萬歲爺的話,這便是元哥兒,今日在臣妾宮裡辦抓周來著。”
元哥兒對上康熙的視線,抿著小嘴甜甜笑起來。
康熙上前幾步,道:“朕聽說了,想起來宮裡許久沒有皇孫抓周,這回就來你這湊個熱鬨。”
“萬歲爺說笑了,您能來,臣妾和元哥兒都高興得不得了呢。”德妃笑道。
她伸手將元哥兒往康熙麵前推了幾步,說道:“元哥兒你瞧,這位是皇瑪法,以後可得記牢了。”
德妃這麼說,並不是指望元哥兒能記住皇上,而是多讓元哥兒在聖上麵前露露臉,但凡能留下個印象也是好的。
這闔宮的皇孫已有幾十之數,除了太子家的那幾個,皇上還能記得誰,隻要元哥兒能在皇上心裡留個印跡,也比那些皇上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皇孫們要好得多。
康熙輕哂:“這麼小的孩子,哪裡就能記得皇瑪法,你這可是難為他了。”
德妃眉眼溫柔,笑而不語。
卻不料元哥兒睜著一雙大眼睛,盯著麵前人半晌,突然張嘴冒出來一句:“房瑪法。”
他不出聲則矣,出聲便是一語驚人,不僅康熙,在場的阿哥和福晉們,都驚詫地看過來。
尤綰聽了,暗暗捏緊帕子。
好啊,連皇瑪法都能喊,偏偏喊不出來額娘,看我回去怎麼教訓你!
康熙眼睛一亮來了興致,傾聲靠近元哥兒,逗他道:“元哥兒再叫一聲。”
元哥兒挺直小身板:“房瑪法!”
康熙撫掌大笑起來,道:“這孩子機靈,老四你教得好。”
四爺忙上前一步:“皇阿瑪謬讚,不過是小兒信口學舌罷了,算不上機靈。”
康熙擺擺手:“元哥兒能說出來就是本事,你又何必謙虛客氣?”
他低頭掃了眼元哥兒抓周的物件,發現都是些常見的玩意兒,便抬眸看向殿上的兒子們。
康熙道:“瞧你們一個個的,來看侄子抓周,怎麼都乾站著,也不添些隨禮,都沒個當叔伯的樣子。”
他這明顯是心血來潮,但皇上都發話了,在場的阿哥們隻能遵從。
太子先站了出來,解下腰間的羊脂玉龍紋玉佩,道:“皇阿瑪,兒臣這身上也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東西,這塊玉佩就送與元哥兒玩罷。”
由他開頭,在場的阿哥們紛紛隨手添了樣東西,都是些小物件。十八十九直接解下了腰上的點心荷包,十四爺則是送了貼身的一把短劍。
這短劍還是聖上禦賜,否則都不能帶進宮來。
德妃見到這情形,招手喊來柳嬤嬤,低語吩咐了幾句。柳嬤嬤立即點頭,轉身往寢宮的方向去。
尤綰看著桌上瞬間多了一堆東西,心裡忍不住盤算,以後要回多少禮到這些人府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