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聽彆人介紹的,之前有人說賊靈,搞得我都想去燒一炷香了。”
“我可懶得去,太麻煩了。我家那個老大也不會領情的。”
樂知時在旁邊聽了一耳朵,吃完布丁自己上了樓,打開電腦搜索歸元寺,沒想到竟然都是好評。從小到大都接受的是無神論教育,但樂知時看到有一句評論,感覺十分有道理——信則有,心誠則靈。
何況,他隻要一想到同在一個考場,有人燒過香求過神,身上帶著護身符,可宋煜什麼都沒有,就覺得不開心。
彆人有的,哥哥也必須得有。
樂知時是個行動派,第二天一早就帶好需要的錢,借口和同學去肯德基複習跑了出去。歸元寺離家很遠,他坐地鐵倒公交,還騎了好久的共享單車,才抵達目的地。
臨近考試,寺院裡簡直人山人海,樂知時一個小孩進去,發現裡麵也沒有導遊,隻能跟著其他的香客。歸元寺比他想象中還要大,建築大多類似,他一個人迷迷糊糊兜了許多圈子,一路都在問路打聽。這裡的菩薩佛像也很多,光是那五百羅漢就把樂知時看暈了,折騰一上午才求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燒香的時候,他仔細觀察了其他人,輪到自己上去,就特彆認真地行禮和參拜。
拜托了,一定要保佑哥哥一切順利。他對著菩薩,誠懇默念。
臨走前,樂知時抽了個簽,一旁另一個香客逗他,“這麼小就來燒香,看得懂嗎?”
簽上寫的是那種類似古詩的句子,樂知時很誠實地說看不懂,請他幫忙解釋。
“你給你自己抽的嗎?求什麼啊?”
“不是的,我給我哥求的。”樂知時怕自己忘記解簽的話,拿出手機說要記錄一下。
對方推了推眼鏡,“這樣啊。”對方說完了把簽遞給他,“你不給你自己也求個簽嗎?大老遠跑一趟多不容易啊。”
說得有道理,所以樂知時又抽了一枚簽,請這個高人幫忙解了,一起帶回家。
坐在公交車上,樂知時累得睡著,結果一不小心坐過了站,在一個陌生的站下了車,又往反方向倒車,餓著肚子擠地鐵,心神俱疲,好像經曆了一次西天取經。
在地鐵裡,他把那兩枚簽拿出來,又對應著去看解簽的文字,起初為宋煜求到的是五百羅漢裡的169號觀身尊者,後來為自己求的這是015號的佛陀密多尊者。相比較而言,他覺得給自己求的那枚簽寓意更好。
晚上,宋煜從學校回來,這是考前最後一天,放學早很多。
集訓結束後進入衝刺期,宋煜就再也沒有和樂知時一起上下學,即便是回到家,宋煜也會在自己的房間複習,不會出來。
樂知時也處在備考的關鍵期,又因為萌生出一些解釋不了的感覺,最近也不太會主動找宋煜。
明明是同一個屋簷下,兩人卻微妙地錯開。
天又開始下起雨,這裡每年高考幾乎都要下雨,樂知時忍不住為此擔心,他總覺得下雨不是什麼好事。聽到樓下傳來動靜,他開了門,確認是宋煜回來,就站在他臥室門口等。
宋煜上到樓梯最後一級,側頭看了看,眼神亮了些許,垂下的眼睫又把這光壓下去。
“有事嗎?”他走過來。
樂知時兩手背在身後,走廊柔和的光線襯得他眼神單純,讓宋煜想到了他曾經發過的那條短信。看來他的確是有誤會,樂知時不會因為這樣的話而生氣。
“哥哥,我有一個東西想給你。”樂知時走近一些。
可宋煜似乎沒有打開房門的意願,他隻是原地站著,“什麼?”
樂知時不想讓林蓉知道,他覺得自己跑去寺廟有點丟臉,所以再一次試探,“我可以進去嗎?隻耽誤你一會兒時間。”
“就在這吧。”宋煜站著沒動,將猜到的答案直接說出來,“如果是你做了什麼手工品或者其他東西,直接給我就可以。”
樓下,林蓉正巧抬眼望向樓上,“你們倆站在走廊乾嘛?樂樂,喝不喝果汁?”
樂知時連忙搖頭,“我不喝。”他又轉過臉,對宋煜露出一副可憐的表情,但沒有要放棄的意思,隻是這次沒有伸手牽他手腕。他那雙大而通透的淺色瞳孔滿是無辜,傳遞著需要憐憫的情緒。
宋煜有時候會懷疑,樂知時其實是知道自己拒絕不了他的,因為他的分寸總是拿捏得剛剛好,抬一抬腳,正好比自己設置的門檻高一點點。
他轉身,默認一樣打開房間門,先走進去,打開燈,而後又自顧自推翻自己剛剛陰謀般的猜想。
其實不對。
其實他對樂知時根本就沒有門檻。
已經是夏天,臥室裡白色的羊毛地毯被撤掉,又變回那個冷冰冰、沒有人情味的空間。樂知時關上門,直入主題,將手裡的護身符交給宋煜。
“這是我去歸元寺求的符,他們說很靈。”樂知時生怕他不要,像個保險推銷員一樣加快語速介紹,“你知道嗎?去那兒上香的人特彆多,很多都是求這個符的,據說是開過光。那裡好大,還很亂,我轉了一上午才找到。而且彆人燒香的時候都拜三下,磕頭嗑三次,我每次都比彆人多一次。菩薩肯定看得到我的誠意。”
宋煜低頭打量手裡所謂開過光的符,聽著他一口氣說不完的話,腦子裡已經能看到這個傻子滿寺院跑的畫麵。
他說多拜一次,一定不止一次。
“謝謝。”宋煜將符放到桌子上,沒有了下文。
他們之間的默契告訴樂知時,哥哥的意思就是他可以離開了。他很明顯開始難過起來,覺得哥哥的確和蓉姨說得一樣,並不相信這種東西。
“不用謝。”樂知時吸了吸鼻子,下一句變得很跳躍,“今晚的雨要下到明天早上。”
宋煜看著他站在原地不想走的樣子,有點動搖。他們彼此對峙,沉默了大概五秒鐘,就在樂知時先選擇放棄,要轉身離開的瞬間,宋煜還是開口了。
“你拜的是哪個菩薩?”他拿起桌子上的護身符,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顯然,樂知時被問住了。他愣愣地抬頭看宋煜,腦子裡思考著答案。
進了歸元寺,他一心隻想著找符,繞了大半圈終於找到一個,人又多,就跟在後麵排隊等著拜。具體是哪個菩薩……
有點想不起來,樂知時皺眉,煞有介事地怪罪他,“菩薩都是神仙,你怎麼還能挑菩薩呢?”
宋煜無聲歎了口氣。
他現在懷疑樂知時其實真的是林蓉親兒子,自己才是抱來的那個。
沒過多久,樂知時又開口,“哦我想起來了,我拜的是雙麵觀音。”他說完眼睛都亮了,那表情就像是在說,是不是很厲害,觀音,還是雙麵的。
宋煜點點頭,當著他的麵將簽放進他明天要帶走的考試袋裡,和文具證件放在一起。
趁哥哥低頭拉拉鏈的功夫,樂知時又趕緊拿出他離開寺廟前求得的兩枚簽,將寫有佛陀密多尊者的那一支遞給了宋煜,並非常鄭重地告訴他,這是給他求的。
“我的?”宋煜低頭看著簽上的文字。
[西方有此快樂佛,推向人間儘歡笑。康壯前程任君行,萬事可成無煩惱。]
怎麼看怎麼不像是他的。
樂知時點頭,“對,我抽簽的時候,旁邊有一個對這個很有研究的高人,他告訴我這是上上簽,特彆吉利。他還說這個簽文的意思是,抽到這個簽的人慈悲善良,會一直無憂無慮,前程美好,一切順利。無論想要求什麼,都會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
這麼一解釋就更不像了。
宋煜瞥了一眼,見他手裡還握著另外一個,還沒開口說什麼,樂知時立刻敏感地捏住,解釋說:“這是我的。”
宋煜伸手,“給我看一下。”
從他手裡拿過另一支簽,其實比宋煜想象中要好一點,是觀身尊者。他還以為是什麼可怕的下下簽。
[察見淵魚乃不祥,智料隱匿必有殃。且拋煩憂天地闊,順其自然淵源長。]
“這個不是上上簽,但是也不是很差。”樂知時想拿回去,但宋煜不打算給他,並且要他解釋。樂知時隻好簡單說,“就是順其自然。”
為了證實這些東西真的很靈,他又補充道:“好準,我最近複習好像進入瓶頸期了,很緊張,看來這個菩薩是告訴我,讓我不要為這個發愁,要聽天由命。”
被他這麼一解釋,宋煜竟然勾了勾嘴角,像是笑了。他把手裡的簽還給樂知時,順勢讓他聽天由命回去睡覺。
樂知時這次沒有強行留下了,他知道不能再打擾,也怕自己露餡,回去得很快。
門被關上,宋煜一個人坐回到桌子前,瞥了眼透明考試袋裡那個紅色的護身符,又注視手裡的簽。上麵的文字像是某種提示,在敲打和預示著什麼。
能看清深淵的遊魚是不祥之事,窺見他人私隱的人會招致災禍,越聰明,越容易深陷泥沼。隻有暫且放過自己,放下這些庸人自擾,順其自然,才能長久。
宋煜忽然發現,去古寺的人是樂知時,信這些玄妙教理的是自己,抽簽的人是樂知時,在意簽文偈解的還是自己。
因為樂知時不迷茫,不煩惱,他不是那些困於苦海亟待點化的信徒,他隻在乎是不是能抽到可以送給宋煜的上上簽。
哪怕隻有一支,樂知時都會開心地把最好的替換給他。
看清這一點,宋煜就覺得自己更加無藥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