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出櫃的那一刻, 宋煜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平靜和輕鬆。
他通知了宋謹和林蓉,告訴他們自己有重要的事要談,問他們晚上是否在家, 答案是肯定的。
驅車回到家裡,是林蓉開的門。她眼睛是紅的, 很濕潤, 像是剛剛哭過。宋煜心裡有了不太好的預想, 但林蓉什麼都沒說。
“小煜, 回來了。”
宋謹坐在沙發上, 沒有看宋煜,隻問他這麼晚回來有什麼事。
宋煜先是條理清晰地向他表明了自己換選題的規劃,遭到宋謹的質疑,“現在就算張教授同意你換選題, 現在已經這麼晚了,這學期都快結束了,你確定還有老師願意接收你?”
“所以我也可以延畢。張教授用私生活對我施壓,卡我畢業,我受夠了, 就算繼續留在他的課題組, 我不同意他的決定,他也不會讓我順利畢業的,不如早走。”
宋謹沉默了很久, 才低聲開口,“你如果真的對張小姐不感興趣,我們是不會逼你的。”
“我不僅對張小姐不感興趣,對以後可能出現的李小姐王小姐,任何一個在大家眼裡看起來般配的女孩子, 我可能都沒有交往意願。”宋煜站得筆挺,“爸,媽,雖然你們總是說我沒有讓你們失望過,但我其實並不符合對一個兒子的期待,隻是我一直沒辦法說出口。”
“我喜歡男人,也已經有了交往對象。”宋煜坦蕩道,“所以我不會和任何一位女性組成家庭,我不能騙自己,也不能欺騙和傷害彆人。我知道你們勸我戀愛,並非是真的想讓我為宋家傳宗接代,隻是覺得我太孤單了,但你們能想象一位女性嫁給我這樣的人,這輩子會有多麼痛苦嗎?”
“我不會做出這種事,所以也請你們放棄這種念頭,我哪怕未來一個人生活,也可以活得很好。”
聽到這番話,林蓉終於忍不住,哭著反問他:“真的嗎?你真的這樣覺得?”
宋謹從沙發上拿起一張紙,扔到宋煜麵前。那張薄如刀刃的紙張飄飄搖搖,切割著凝重的空氣,最終落在了宋煜的腳邊。
他垂眼,看了一眼開頭,就心下了然。
宋謹的聲音在抖,但他分不清是因為憤怒還是悲戚。
“宋煜。你不要告訴我,你口口聲聲說的交往對象……是你的弟弟。”
他以為自己會毫無感覺,但這種將自己掙紮的過往血淋淋擺在父母麵前的滋味,的確比他想象中還不好受。他很感激父親的教養沒有讓他說出“你不覺得惡心嗎”這樣的話。
“對。”宋煜說,“就是樂知時,但他並不是我的弟弟,我們之間的交往是正常的,沒有違反法律。”
“你真是大言不慚,宋煜,你都在想什麼?他除了和你沒有血緣關係,和親弟弟有什麼區彆!你當年看著我把他抱回來!”
在盛怒之下,宋煜的臉一陣刺痛,他說服自己麻木一點,但他知道這並不那麼好接受。在父母的眼裡,的確,樂知時和他們的親生兒子沒分彆,甚至因為是至親遺孤而更加保護。他簡直踩在父親最不可觸犯的底線上。
當他聽到父親顫抖著站起來,擰著眉看向他,又氣又無力地對他說:“宋煜,你清醒一點。”
宋煜平靜的表象終於有了一絲碎裂。
“爸,這麼多年了,我還不夠清醒嗎?”
藏在電腦裡的手冊真的是寫給樂知時未來的伴侶的嗎?
根本不是,這隻是宋煜在最掙紮最迷茫的時候對自己的告誡,提醒他在未來一定會出現那麼一個人陪伴在樂知時身邊,提醒自己要謹記身份和界限。無論他把這些事做得多好,也隻能在最後署名[樂知時的哥哥]。
而未來的那個人根本不需要什麼交往手冊,隻要擁有樂知時的青睞,就足夠了。
“你們以為這封信我改了多少次?”宋煜坦然道:“十一稿。”
他努力地克製著自己的情緒,讓自己聽起來鎮定一點,反正已經過去了。
“隻要我覺得我熬不住了,我看到樂知時,心裡想著,我真喜歡他啊,為什麼就不能是我呢?每當到了那種時候,我睡不著,就把文件打開修改,刪掉一些不能也不應該放在裡麵的話,努力地讓這些表述看起來更像個正常的哥哥。然後告訴我自己,這才是我該做的。那些感情就像廢稿一樣,不應該存在。”
他蒼白的臉上掛著淒然的笑,看向自己的父母。
“你們應該全部找到,打出來,從一稿看到十一稿,多壯觀。”
“看完你們就會覺得,我真高尚。”
那寫著種種注意事項的手冊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蒼白地承載著五年前那個修改自己措辭的宋煜。他改掉那些令年少的他心痛流淚的字句,刪掉對樂知時未來伴侶的敵意和越界的囑托,讓自己學會平靜地接受她或他的出現。
在許多個失眠的夜裡,他學會在信的開頭說“你好,很高興見到你”,學會在結尾送上“願你們幸福長久”的祝福。
然後在一次次的修改裡,越來越接受最後的署名。
打印出來的字句和宋煜本人看起來一樣,工整、冷靜、缺乏感情,給當年那個青春懵懂的他套上了一個大人應有的、體麵而成熟的殼子。但多年前的許多個宋煜,此刻好像也站在這裡,陪著如今的他經曆著這場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