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姥姥怔了片刻,一時手腳都不知該如何放,張了幾次嘴到底還是紅了眼眶:“姑爺,姑爺他另娶了是不是?唉,我知道的,你剛才一直不說認親的事,姑爺這麼多年,若是活著是該另娶一個大娘子……”
謝泗泉搖頭,道:“沒有,他隻認姐姐一個。”說到這裡,語氣才有了些許鬆動,“賀家說那是阿姐的孩子,是他們府上的小少爺。”
寇姥姥不解:“怎麼可能,璟兒一直在我身邊,哪裡都沒曾去過,哪裡來的小少爺?”
“賀老板對獨子疼愛如明珠,全滬市人人皆知,不會有錯。”謝泗泉嗤道:“賀東亭白養了十幾年的兒子,竟是個假貨,保保,你說他蠢不蠢?”
寇姥姥眉頭緊皺:“姑爺不應如此啊。”
“是不應該如此,賀東亭這人我雖看不慣,但他腦子確實好使,保保你說,若他都被騙了十幾年,那對方是得多厲害?”謝泗泉眼睛微眯起來,“保保,你方才說的那些,我總覺得還有哪裡有些不對,我要再想想。你且藏幾日不要讓人察覺,現在賀東亭也不知你們來了滬市,這樣正好,璟兒在暗,他們在明,反而安全些。”
寇姥姥一時有些緊張:“要不,我先帶璟兒回北地去?”
謝泗泉笑道:“保保彆怕,你當我如今還要從賀家買船,看人臉色?謝家現在是我當家,你和璟兒哪裡都不用去,安心在我身邊就好。”
寇姥姥點點頭,又問:“那這事兒要告訴璟兒嗎?”
謝泗泉搖頭:“不了,等我查清之後再跟璟兒說,他還小,我怕他一時承受不了。”
寇姥姥點頭應了,臉上還有些擔憂之色。
謝泗泉哄了一陣讓她彆怕,跟她講了如今上城謝家的一些事之後,果然看到老太太放鬆下來。
謝泗泉看著她,心裡卻想起另一個人。
他長大的太晚,沒能護住他的姐姐。
晚上,謝泗泉沒去彆處,抱了一床被褥要去謝璟房間。他對寇姥姥道:“保保,我去璟兒那屋,隨便搭條板凳睡就行。”
寇姥姥道:“那怎麼行……”
“行,您讓我守著他吧。”
寇姥姥看他神情認真,心裡歎了一聲,點頭應了。
謝泗泉錦衣玉食,卻也極能吃苦,塌得下身子睡條凳,並且甘之如飴。
寇姥姥心疼他,給多找了一條棉被讓他鋪著,低聲念叨幾句,也隻能由他去了。
房間裡,謝璟還在沉沉睡著,他是真的累了,睡得很香。
謝泗泉並了兩條長凳,隨意鋪了一下躺在上麵,雙腳.交疊,手枕在腦後。他閉上眼睛,大約是因為謝璟在身邊的緣故,他夢到了二十年前的往事。
那時他還未滿十歲,手裡使勁兒牽著兩條獒犬,攔著它們不向前撲。阿姐正在前頭哄樹上的外鄉人下來,拿手放在嘴邊同他喊話:“哎,你下來——”
那人拚命搖頭,不肯下來。
阿姐就笑了,一邊擺手讓他把獒犬牽遠一點,一邊樹上的人道:“我家獒犬不吃人的,不騙你。”
小謝泗泉十分不爽,他就沒見過這麼怕狗的人,一下竟躥那麼高,都快到樹頂了。
不知阿姐如何勸的,對方終於下來。跳下樹的是一個年輕男人,讀過書的窮秀才模樣,斯斯文文,臉上白淨,身上雖掛蹭了一些枝葉,但拱手行禮問好的時候,還是看得出氣度。
和他們西川人不同,總是笑,脾氣溫吞,遇到什麼事兒都不著急一般。
小謝泗泉嘁了一聲,心裡罵他假夫子。
夫子是他現在最討厭的人,但阿姐讓他念書,他就勉為其難的念了。夫子也是這樣的中原人,打人特彆疼,但比不上阿姐給他吹手時候掉的眼淚,阿姐一哭,他心裡就難受。他現在已經不怎麼挨打了,隻要下點功夫,讀書也不算多難的事兒。
那個外鄉書生名叫賀東亭,會拿柳枝吹小曲兒,會寫詩、畫畫,阿姐說他家裡“世代簪纓”,要他拜了當新先生。
謝泗泉撇嘴,皇帝都沒了,那些名頭有啥子用嘛!
但姓賀的書生把阿姐哄得高興,他也就拜了。
阿姐和他話越來越多,走的也越來越近,有時候謝泗泉不放心,總要偷偷跟著,聽到他們說話,賀東亭聲音低沉溫和,阿姐的卻十分清脆,每一句都聽得清。
“獒犬是我養的,它可以保護弟弟,平日裡很聽我們的話,你不要亂走,它就不會咬你。”
“我弟弟很懂事,會摘果子給我吃,也會在族老那護著我呢。”
“我爹娘走的早,就隻有我們兩個啦,但是你不要以為我好欺負,等會你得把我畫漂亮些,若是醜了,我就讓獒犬追你跑一座山~”
……
謝家有錢,但隻有他們姐弟二人相依為命,阿姐想儘了一切辦法護他長大。
阿姐等了幾年,最後還是得嫁人了。姓賀的書生弄來兩條船做聘禮,三媒六聘,十裡紅妝。
他隻有這一個姐姐,阿姐出嫁時,就屬他哭得最大聲。長姐如母,他們的關係豈是尋常人家能比的?
阿姐不顧其他人勸阻,從轎上走下來,給他擦乾了眼淚,哄他道:“哭啥子嘛,我嫁他,以後他也幫你。你要快點長大,賺錢買了大船來看我,沒準過兩年還會有小外甥……哎呀你莫哭啦!”
他還是哭得難以自持,覺得自己最重要的人被搶走了。
兩年後,卻當真收到噩耗。
他千裡奔波,帶人跑去賀家,恨不得跟賀東亭同歸於儘,但瞧見的卻是形容枯槁隻知道抱著骨灰盒的賀東亭,人已瘦成一副骨架,說他活著,都算是抬舉。
他打了,也罵了,最後扶棺痛哭。
他怪賀東亭沒護住阿姐。
賀東亭何嘗不怪他自己?
後來他就想,或許阿姐知道賀東亭還活著,一定心裡歡喜。
阿姐喜歡什麼的時候,眼睛裡是亮的,她從第一次瞧見爬上樹的那個讀書人,眼睛裡就是亮晶晶的。
……
謝泗泉眼角有淚水,緩緩睜開眼,一時分不清是夢裡還是現實。
他聽到耳邊有小孩兒咂嘴的聲音,很輕的兩下,悉悉索索的又翻身睡去了。
謝泗泉無聲笑了一下,又合攏雙眼。
阿姐的孩子找到了,眉眼和唇長得都像阿姐,隻鼻梁太挺拔,有那麼一點點像姓賀的。
但也隻有那麼一丁點。
另一邊,東院。
護衛隊的人來跟九爺通報的時候,書房已有一個黑衣探子站在那裡說了謝家主來滬的事,九爺看了他們身上一眼,多少都掛了點傷,但並不嚴重。
護衛道:“爺,我們本來守在外頭,那幫西川人好不講道理,上來就動手。”
九爺淡聲道:“許是有什麼誤會,可有傷到?”
護衛搖頭。
九爺想了片刻,又問:“對方可有傷到?”
護衛仔細想了片刻,有些不確定道:“隻動了些拳腳,應當沒什麼傷。”至少麵上瞧不出來,他們打人都是專業的,從來不打臉。
九爺道:“這幾日不用去守著了,把璟兒那邊跟著的人也撤回來,謝泗泉帶了不少好手,你們沒傷著,也是他手下留情。”
護衛答應了一聲,下去傳話。
九爺晚飯時候延遲了片刻,飯熱了一遍才從書房出來用餐。
白明禹坐在那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吃了半碗飯之後才恍然察覺,問道:“小謝怎麼沒來吃飯?”
九爺道:“他家中有事。”
白明禹還想再問,九爺打斷他道:“食不言,寢不語。”
白明禹:“……”
白二老老實實扒飯吃,他算是看出來了,在爺這兒規矩都是給他立的。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初時相遇——
賀東亭:姑娘讓讓,我從樹上下來。
謝小姐:哈哈哈~
謝泗泉(氣到跳腳):卑鄙的外鄉人!
————
今天剛知道,是樓下裝修,不是樓上。電鑽太厲害了,戴降噪耳機也不行orz
努力寫了一章,等晚上看看,安靜了就再寫點,12點要是沒有大家就不要等了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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