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轟炸聲中,一艘艘船舶滿載彈藥、機器,正忙碌而沉默地行駛於江麵之上。
八月。
天氣悶熱,等候在辦公室門前的男人卻連擦汗的心思都沒有,焦灼地看門口方向,一有人進出就立刻跟著站起身,但他還未等到秘書傳喚,一時間也不能入內,隻能一遍遍又坐回長椅上去。
終於輪到他的時候,男人連忙站起身,他身上的長衫袖口都被火燒得卷了邊,他此刻眼神絲毫沒有放在自己衣服上,隻胡亂整理了兩下,就大步邁入進去,他這次來,是特意來拜訪這位白先生的,今船隻成了緊俏的,他來這裡,就是為了求一條船。
“白,白先生,我知道您時間寶貴,我長話短說,這次來是為了求一條船……哪怕木船也可以,今戰亂,學校裡失去父母的孩子有許多,您去街邊看看,也到處都是乞討的孩童,我原是小學校長,今也不知道該叫學校好,還是叫孤兒院才好。”男人囁嚅幾聲,苦笑道,“黃明遊先生曾說,年才是火種,是為希望,我現在好不容易從各界求得一筆善款,但到處都買不到船票,實在走投路,隻能來求您了。”
九爺坐在桌後,手邊擺滿各種書籍並公文,聽到他說也並未抬頭,過了片刻忙完手中事情,才電話喊了一個人來,吩咐道:“你同這位……”他抬頭看了對方,站在前麵的男人連忙道:“我姓陳!”
九爺又道:“你同這位陳先生一起去看看,算下學校裡還有多孩子,安排一下船艙位置,這兩日去漢口的船艙位應當還有一些空著的位置,讓他們上船。另外,從今日起,所有水運客輪,兒童半價,懷中抱著的嬰幼兒不收分文,去吧。”
那位陳校長喜出望外,連聲道謝,聲音都有些更咽起來。他問遍了所有船舶公司,隻有這裡船票未漲價,而若按兒童半價算下來,他收到的善款還有剩餘,足可以再接走一批孩子,短時間安置下來了。他前麵這位白先生深深鞠了一躬,這才跟著人匆匆離去。
謝璟來之時,正好與陳校長擦肩而過,他略微讓開一步,等人走了之後才匆匆敲了兩下門,走了去。
九爺抬頭瞧見他,神情略微放鬆,招手讓他過來。
一旁的秘書是東院的人,認得謝璟,給他們送了兩杯清茶,很快關門出去了。
九爺問道:“不是跟船去了漢口,怎的這麼快就回來了?”
謝璟站在他身後,抬手給他輕輕按揉太陽穴,低聲道:“我放心不下,沒下碼頭,跟舅舅的船又連夜折返回來了。”
九爺握著他手,微微垂眼:“萬急不得,過兩日還有南下的船,你跟著一同去吧,到了那邊就留下,彆回來了。”
謝璟搖頭:“爺,讓我留在你跟前吧,那邊有舅舅,也有黃先生在,他們……”
“他們不是你,這隻有你能辦得到。”九爺緩聲道,“我把留洋的那幾個人給你,漢口不是最後一站,怕是過一段時間,還要入蜀地。”
謝璟張張口,又閉上了。
山河破舊,滿目瘡痍,一退再退。
謝璟沒有反駁,過了片刻,啞聲道:“好。”
他們彼此都未說話,房間裡安靜一片,謝璟知道他勸說不了九爺,而他能說的,隻是說上一聲“好”。
九爺對他道:“謝家在蜀地有不碼頭,這幾年也發展很快,福泉莊的船也是有目共睹的,路經三峽,正是你熟悉的路。白、賀、謝三家,任何一家都不能單獨做到這件事兒,也隻有你,可以說得動三家的船……”他嘴角輕輕笑了一下,抬手拍了拍謝璟的手背,“璟兒,你當真是我的福星。”
謝璟摸他頭發,低頭親了一下。
這人在,才是他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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