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和月色都被陰雲遮蔽了, 夜色中,黑彤彤的皇城仿佛一頭巨獸,吞噬著所有的一切。
乾元宮中, 厚重的簾子把整個寢殿都遮得死死的,一股濃重的藥味襲來,夾雜著幾絲幾近腐朽的頹敗氣息。
蕭阮和藺北行在雲珛的指引下匆匆步入了寢殿,蕭釗、周明德、周荇宜等皇親、重臣都在,一個個麵色哀淒、形容憔悴。
蕭阮的心忍不住一沉。
啟元帝連一個晚上都等不及了, 難道已經到了油儘燈枯的這一刻了嗎?
雲珛快步上前,撲在了啟元帝的床前, 低聲叫道:“陛下, 我把靖安王和王妃帶回來了,你睜眼看看吧。”
蕭阮上前,在床前跪了下來,隻見啟元帝雙目緊閉、雙頰凹陷,瘦得已經皮包骨頭了。
遠去西南前那個精神矍鑠的帝王, 居然病成了這副模樣, 蕭阮心中悲痛, 忍不住哽咽著叫道:“陛下!是我, 我來晚了……”
啟元帝的眼皮顫了顫,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渾濁的目光茫然了片刻, 這才聚焦在了蕭阮的臉上。
“阮兒……”他的嘴唇微翕, 幾不可聞地叫了一聲, 片刻之後,才往旁邊瞧了瞧,看到了藺北行。
“陛下。”藺北行沉聲叫道,跟著蕭阮跪在了他的床前。
啟元帝陡然精神一振,手一撐想要起來。
旁邊的內侍慌忙扶住了他。
“北行,”啟元帝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從胸口處傳來拉風箱一般的聲音,“你很好,從前……是我錯看你……和西南了……”
藺北行怔了一下。
自從他懂事以來,西南一直是啟元帝的眼中釘、肉中刺,猜忌、打壓不斷,甚至快要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沒想到在這一刻,他能聽到啟元帝對從前的懺悔,心中不由得一陣心潮起伏。
“從前的事情,陛下不必再提,也用不著再放在心上,”藺北行啞聲道,“我是陛下的臣子,願為陛下和大乾牽馬墜蹬,竭儘所能。”
“好……”啟元帝的眼中露出欣慰之色,斷斷續續地道,“日後,大乾的軍備就交給你了……必不能讓那些宵小異族長了威風,辱我大乾……”
“陛下放心,隻要有我藺北行一口氣在,大乾國門便固若金湯,絕不可能有半點閃失。”藺北行的語聲錚錚,仿佛力有千鈞。
啟元帝身子往後一倒,仿佛吊著的一口氣終於鬆了下來。
室內其餘眾人都雙目含淚,幾個內侍哽咽出聲。
“阮兒……”啟元帝叫了一聲,枯爪般的手微微顫抖,雙目卻已經無法聚焦了。
“陛下,我在這裡。”蕭阮泣不成聲。
“你……你做得很好,”啟元帝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多虧了你……朕很欣慰……沒有看錯你……朕這一生……最高興的就是沒有……沒有看錯——”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房間裡驟然安靜了下來。
半晌過後,雲珛顫抖著探了探啟元帝的鼻息,悲聲道:“陛下……薨了!”
天子離世,舉國同悲。
啟元帝生前便下了罪己詔,言明他一生雖然殫精竭慮想要治理好大乾,卻因力有不逮而錯漏百出,實在愧對先祖和子民。他死後不願擾民,大乾子民守喪以日代月,三十六日後便可婚嫁自便,除了皇後殉葬之外,所有後宮嬪妃可出宮入廟修行,去留隨意。他唯一的心願便是以此為大乾祈福,求上蒼護佑周氏一族,讓三皇子周衛旻儘快清醒康複。
啟元帝的靈柩在宮中停留七日,所有嬪妃皇親、重臣命婦都要為天子守靈,蕭阮身為天子的親眷、靖安王妃自然也不能例外,陪著周荇宜跪在靈堂中為逝去的天子誦經祈福。
祖孫倆剛剛重逢,便碰到了這樣的國喪,許多話隻能暫時憋在了肚子裡,蕭阮悲慟之餘,也有些擔心,畢竟周荇宜年紀大了,又有病在身,這樣整日整夜地陪著隻怕身體吃不消。
這一日,她好不容易把周荇宜勸去了裕太妃的慈安宮小憩片刻,剛剛回到靈堂門前,便見一位披麻戴孝的女子迎麵而來。
兩個人幾乎同時怔了一下。
“蕭阮……是你。”那女子的眼神變幻,最後化成了一道妒恨的利劍,定定地落在了蕭阮的臉上。
“原來是大皇子妃娘娘。”蕭阮淡淡地朝她躬了躬身。
這一聲“大皇子妃娘娘”仿佛一記響亮的耳光,“啪”的一聲打在了崔茱兒的臉上。
曾幾何時,她身為太子妃,萬眾矚目何等得榮寵,全京城的女子都要仰頭看她,就連蕭阮也不得不在她麵前低下高貴的頭顱;而現在,她成了朝不保夕的廢太子妃,人人都嘲笑她刻薄她,恨不得離她遠遠的,而蕭阮卻以臨危攝政的靖安王妃身份榮歸京城,受人追捧,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蕭阮,你用不著得意,”她咬著牙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且等著看,看你會是個什麼樣的下場。”
“我有什麼好得意的?”蕭阮一臉的驚詫,“倒是娘娘你要保重身體,我看你發色枯黃、印堂發黑,若是萬一有了什麼不測,豈不是等不到這三十年了?改日我送些補品到廢東宮中,娘娘多補補吧。”
崔茱兒氣得用手指著她,指尖發抖,好像下一刻就要撲過去撕了她似的。旁邊的宮女慌忙把她扯住了,惶急地道:“娘娘,你彆鬨事了,這是陛下的靈堂,你又是戴罪之身,好不容易能出來幾天……”
崔茱兒終於回過神來,將自己臉上幾近猙獰的表情收斂住了,擠出了一絲笑容:“好,我不與她一般見識,走,我去替父皇守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