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父有點尷尬,說:“金寶,他是你弟弟,不是親的。”
這孩子是收養的。
收養他時,他們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法見孟金寶,自然抱有讓這孩子給自己送終的心思。
所以,本也不想讓孟金寶知道他,可誰知道還是遇上了。
卻聽孟金寶問:“他叫什麼名字?”
孟母說:“他,他叫孟銀寶。”
李沂:“……”
孟金寶點點頭,忽的用力扯著嘴角,讓自己笑起來:“真是個好名字啊。”
見大家都不說話,他撓撓頭,努力用活潑的口吻:“挺好的啊,以後我不在,他能夠照顧你們。”
孟父和孟母卻笑不出來。
孟金寶起身,笑哈哈:“我先去外頭看看,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他低頭,快步走出去。
好像要逃走一樣。
等他離開,孟父拍大腿:“造孽啊,我就說不能讓孩子叫我們爹娘……”
孟母拽他:“銀寶在呢!”
孟父懊悔,孟銀寶流下眼淚:“爹,娘,你們不要我了嗎?”
孟父孟母趕緊哄孟銀寶。
孟小荷看著鬱月幾人,也實在不知道怎麼辦。
卻看抱著兔子的女人站起來,對她笑笑:“麻煩你們了,我們也出去看看。”
竇淵、李沂和秦道直也頷首示意。
眼看幾人神色溫和,沒有怪罪,孟小荷肩膀鬆懈。
也是,孟金寶沒有他們,會有師父和師兄弟。
可他入了仙途,還如此記掛他們……
孟小荷歎氣。
外頭,孟金寶一口氣走到山裡。
這裡很安靜,他小時候每次被欺負,就喜歡躲在最喜歡的大石頭後,等不疼了,再回家。
鬱月幾個在遠處,都聽到他擤鼻涕的聲音。
平時有點情緒的人,巴不得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這回卻偷偷躲起來,妄圖自己消化。
是傷心狠了。
竇淵皺眉,小聲問李沂:“李師兄,有什麼辦法?”
李沂沒說話。
他再看向秦道直,秦道直絞儘腦汁,說:“要不,咱們扮演寶師兄爹媽?”
李沂:“就你會,給人當妹不夠,還想給人當爹。”
秦道直抓抓耳朵,指鬱月懷裡的兔子:“讓兔子給寶師兄跳個舞?扭扭屁股,跳個草裙舞啥的。”
李沂:“試試?”
鬱月:“有點想看。”
陸空雪:“……”
找死是吧。
竇淵:“不妥,治標不治本。”
陸空雪用兔生宣布,竇淵是他唯一的好師弟。
一時,幾個人都想不出對策,紛紛看向鬱月。
鬱月:“倒是有個辦法。”
*
孟金寶哭累了。
他袖子濕潤一片,背靠石頭,癱坐著。
他望著天空發呆。
他是老來子,前麵有幾個哥哥姐姐,沒能活下來,所以孟父孟母,格外疼愛他。
他們總說,金寶金寶,他是他們唯一的寶貝。
直到孟金寶十五歲那年。
那年真的很難過。
好不容易找到一塊乾草皮,煮成一鍋水,孟金寶不肯吃,孟父不肯,孟母也是。
他們看著清湯裡的草皮,都想給彼此吃。
如果不是那場大旱,如果不是不忍看父母被餓死,孟金寶沒想過修真。
支撐著他捱過最開始鬱月虐待的,就是父母和小荷。
他們是他的信念。
現在,他們有了銀寶,不需要金寶了。
想到這,孟金寶巴不得當即打開空間隧道,離開後,再也不回來。
在他們心裡,他早就是死人一個。
從此,他修煉時反噬吐血,和彆人打架受傷,又或者乾脆被羅赤心殺死。
也和他們沒關係,反正他們有了銀寶。
孟金寶又淚崩了。
越想,他心中就越灰暗。
靈台隱隱撼動,警醒他道心不定。
忽的,遠處一個東西驟然飛來,孟金寶下意識跳起來,抓住那個東西。
是一隻竹蜻蜓。
什麼東西?他滿腦子疑惑。
越來越多竹蜻蜓飛過來。
孟金寶的注意力被轉移,抓起竹蜻蜓來,心境竟然也得到些微安寧。
石頭的另一邊,放完手裡最後一隻竹蜻蜓,孟小荷回過頭,看鬱月:“這樣就可以嗎?”
鬱月:“那也不是。”
孟小荷:“那……”
鬱月擺擺手:“我們要去視察兔兔寨,這裡就交給你了。”
孟小荷:“?”
什麼兔兔寨?
孟家村地處偏僻,向來不與外頭溝通。
兔兔寨風靡快兩個月,他們這還不清楚呢。
鬱月:“我相信,你能說中金寶的心結,你很了解他。”
孟小荷臉頰微紅:“嗯,那我和他聊聊。”
鬱月抱著陸空雪,和李沂、竇淵、秦道直,就近去第一個兔兔寨寨點。
途徑一處村莊。
少了山匪侵襲,村中生機複燃。
一個木工在村口鋸木頭,像在拉曲兒。
木工是個跛子,已五十多歲,鬢發花白,有過四個兒女。
大兒子打仗死了,二女兒遠嫁不知情況,三兒子死於旱災,四女兒被山匪搶走,不堪受辱,自殺。
“但現在好了,山匪終於不來搶東西了。”
木工說著,木工妻子遞個白饅頭給他,他兩口吃完,就著涼水咽下,又滿頭大汗繼續鋸木頭。
木工妻子提起自己不久前去世的女兒,眼眶通紅。
可她眼中還有希望:“是啊,好日子要來了。”
他們想要的好日子,隻是能夠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隻是不被山匪侵襲。
而遠在富裕的京城,皇帝吃得油光滿麵,不再滿足於眼前的物質,他追求長生,活更久一點,享更多的樂。
公主任性跋扈,想要什麼,動動念頭,下人就會送上來。
國師在凡塵擁有一輩子榮華富貴,妄求突破。
秦道直咬住牙根。
他不喜歡這樣的世界。
竇淵輕歎了聲:“都會過去的。”
索性,二百年的大周已瀕臨末尾,朝代勢必會更迭。
這種事,他們作為修士,還真無法插手。
然而,能治住這一方山匪,自然是好事。
他們一路視察下去,兔兔寨們很聽話,根本不敢有二心。
鬱月走過去:“同誌們好!”
兔耳壯漢:“大王好!”
鬱月:“同誌們辛苦了!”
兔耳壯漢:“為村民服務!”
秦道直握手,很好,改造很成功。
就是這口號很熟悉是怎麼回事。
聽了一耳朵“大王”,鬱月舒服了:“誰說山中無老虎,猴子當大王,兔兔也能當大王吧。”
其餘幾人很懷疑她治理山匪,就為了滿足兔兔惡趣味。
莫不是被她懷裡的兔子魘住了?
迎著李沂幾人的目光,陸空雪:“……”
他不是,他沒有,彆瞎說。
另一頭,孟金寶循著竹蜻蜓來的方向,看到孟小荷。
他確定:“這肯定是我師父的主意。”
孟小荷:“確實,不過她帶著你師弟們,去視察什麼兔兔寨。”
想到兔兔寨,和那些變態兔耳男,孟金寶忍不住笑了。
孟小荷:“你心情好了?”
孟金寶板著臉:“沒有,但不影響我該笑的時候會笑。”
孟小荷輕笑:“你還是和以前一模一樣。”
孟金寶:“哪裡一樣了!我高了,我比你高了!”
這麼一比,還真是。
以前孟金寶一直比孟小荷矮,被同村的人欺負,還是孟小荷給他找回場子。
現在他比她高一指了。
孟小荷點頭:“是啊,八年過去了,會不一樣的,你是,我們也是。”
孟金寶垂著脖子,有點喪氣。
孟小荷:“人都是向前走的,你去當仙人,伯伯嬸子怕影響你修煉,不敢念你想你。”
“你以為,我們收養銀寶是拋棄你,可如果拋棄你,我們又怎麼會在看到你時,發瘋了般的高興。”
孟金寶眼眶一酸:“我,我沒這麼想你們。”
孟小荷笑了:“你有沒有我還不知道?”
她看向遠處陽光爛漫,說:“伯伯嬸子收養銀寶,不是忘記你,是為了生活。”
“剛剛你負氣離開,嬸子躲在房中哭,伯伯也坐在院子裡唉聲歎氣。”
孟金寶頭更低了。
孟小荷:“我不是想讓你愧疚,我的意思是,他們愛你。”
哪怕這輩子再沒法見到孟金寶,隻要想到,他能過上比他們好的生活,就會真情實感地高興。
半晌,孟金寶咽咽喉嚨,小聲說:“我隻是沒想到,李沂說的是對的。”
仙凡殊途。
不止是壽命殊途,往後的路,也完全不同。
他沒有辦法陪在父母身邊,到他們離世。
或許當時,就不該回來,早該斷了塵緣。
孟金寶長長送出一口氣:“我沒事了,我已經想開了。”
他盯著路上石子,自己一人走回孟家。
他是修真之人,腳步輕巧,幾乎沒有聲音,直到走到院子裡,孟父孟母都沒發現他。
卻看孟父在磨刀,孟母的聲音,帶著哭過的悶感:“做紅燒肉,他小時候最愛吃,當年離開時大旱,根本沒吃到。”
孟父聲音沙啞:“對,多做點。”
“給他師門每個人都留點肉,他們以後也會更儘心地照顧大寶。”
“一頭豬不知道夠不夠。去找阿華家借一頭,來年咱們再還給他。”
“……”
孟金寶眼淚刷的流下,呼吸也重了。
聽到身後聲音,孟父趕緊回過頭,他站起來,手用力在衣服上抹乾淨,才去擦孟金寶眼淚。
孟母推開孟父,拿出一條舊布巾給他:“寶,你彆哭,是爹和娘不好……”
仙凡是殊途。
但人的感情,是共通的。
即使隻有一麵,能知道彼此過得很好,能夠掛念著彼此就好。
總比此生不複相見好。
他模糊了的眼前,銀寶從屋內出來,他手上拿著一個撥浪鼓,遞到金寶麵前,怯生生說:
“大哥,我最愛的鼓鼓給你,你彆哭了,好嗎?”
孟金寶咧了咧嘴:“臭小子,搶了我給我師弟取的名字。”
這次見麵,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