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婭連退幾步才站穩甚至差點摔進海裡,“……”
女孩歪著頭打量那個沉默的神族,後者的臉上災禍染黑了眼眶,像是漆黑的淚水般緩慢滑落,留下一道又一道淩亂的淚痕,他似乎想要開口說話,嘴邊也湧動著黑色的液體,順著線條鋒利的唇瓣滑落。
好的,他說得不是英語。
艾莉婭隻聽了那麼幾個破碎的詞彙,但是完全理解,畢竟人如果處在意識不清的狀態,說母語也是正常的,她也料想到這種情況,雖然沒有任何解決的辦法,除非……
神族似乎在看她,目光卻像是掠過女孩的頭頂,望向了波紋浮蕩的水麵或者更遙遠的海岸線,金色的光輝在手邊旋轉飛舞然後煙塵般散去,重新彙聚到艾莉婭手中的劍刃上。
半晌,他的視線重新落回金發姑娘的臉上,然後逐漸下滑,“勝利之劍——”
艾莉婭有些意外他換成了英語,雖然聲音低沉嘶啞地過分,幾乎難以分辨相連的詞彙,不過,他似乎不太說這種語言,要麼就是很久沒講過了,感覺有些陌生,所以刻意說得一字一頓。
“——戰無不勝的兵刃,隻會讓你變得軟弱、無能、喪失力量,然後死亡。”
艾莉婭搖了搖頭,她一下都不敢說得太快,以免造成對方聽不懂的尷尬場麵,隻好像是和不太精通英語的外國人說話那樣放慢了語速,“這把劍,幫了我很多,但是‘不會失敗’——嗯,不久前我剛在你手上死了一回,這個屬性顯然不是絕對的。”
“那是因為……”男人微微停頓了一下,“你還是太弱了。”
“我不知道你隻是在陳述事實,或者也想刺激我,但是,我從沒覺得自己很強。”
她挽了一朵金輝絢爛的劍花,將萊瓦汀橫在身前伸手一彈劍刃,錚錚嗡鳴頓時回蕩在月色之下,“無論是在這裡,還是在地球,還是……任何時候。”
他們身畔是無數湧動起落的潮水,海上泛起蒙蒙霧氣,隔絕了外界窺伺的目光。
那個人用一種聽上去無法分辨情緒、卻似乎又隱藏著更多的語調,輕描淡寫地說,“你會後悔嗎。”
艾莉婭疑惑地看著他,“哪件事?”
“你做了很多這樣糟糕的選擇?”後者也看了她一眼,“災禍,你知道如果你開始使用災禍的力量,將會麵臨怎樣的後果嗎。”
“相信我,”艾莉婭冷靜地回答,“我比誰都清楚這一點,有人用我吸收了一千年的災禍,我在地球死過一次,被人炸得粉身碎骨,然後在垃圾箱裡複活,那時候我就吐了自己一手的災禍,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前麵這件事,不過這些東西藏在這具身體裡麵,我隻要不停止接觸它們,這種情況就會愈演愈烈。”
“不,我說的不是這個,”他的英語已經逐漸流暢起來,“倘若彆人看到這一幕,你會失去臣民和朋友的信任,所有人視你為敵。”
“臣民?”
“——你不是國王嗎?”
“嗯,實際上,有些人認為我沒有加冕,有些人認為我應該找到光明神的王冠,他們也並不是討厭我,大概隻是上一個國王太優秀了,導致他們不願輕易承認一個新的,還有一些人想利用這些讓我去做白工,總之,大部分人不認為我已經是國王了。”
有一瞬間,艾莉婭感到空中陡然泛起令人戰栗的危險氣息。
那個人一言不發地看著她,淺淡的虹膜上倒映著月下的潮汐和迷離的海霧,這個陷入黑暗的精靈之國化為他瞳孔中的縮影,“他們是這麼想的嗎?”
“我說了是有些,所以當然還有其他的人懷抱善意,但是,我不在乎,”小姑娘輕飄飄地說著,她漫不經心地放下劍刃,兩手拄著勝利之劍壓在地上,身體微微前傾,“我不是活在彆人眼裡的。”
他們相對沉默之際,艾莉婭又繼續補充了一句,“也許正是因為這樣,人們感覺到我不想向他們證明自己,所以才越發覺得我應該這樣做。但是——王冠的事暫且不提,火巨人和他們的王本來就是整個阿斯加德的敵人,即使蘇爾特爾和我的家族有仇,他也不該是我的責任,我在金宮麵對奧丁和諸神時,未曾責問他們昔日火巨人國王入侵,為什麼隻有光明神孤身對抗他,不代表我真的覺得這毫無問題。”
“與蘇爾特爾戰鬥過的並不隻有光明神,”那個人耐心地聽完了這一大段話,似乎有些諷刺地開口說:“隻是,你依然還沒有探求真相的力量。”
艾莉婭不太確定地看著他:“……在我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就一直有人來找我的麻煩,所以,我不同意?”
“你可以不同意,”後者不置可否地回答,“但是我不會告訴你任何真相。”
“我不知道你們怎麼想的,但是我沒有這麼多好奇心,”艾莉婭攤開手,“抱歉,我不想按照你的劇本演下去。”
少女轉過身去留下一個不爽的背影,她其實可以在眨眼間化成飛龍離開這裡,然而,走了兩步之後,她又停了下來。
“見鬼,你知道嗎,你把我難住了,”在地獄邊境之外艾莉婭其實很少罵街,但她的心情糟糕透頂,“你真的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
“嗯,你知道什麼?”
艾莉婭沉默了兩秒,“……你要我做什麼?”
神族緩慢地抬起雙臂,像是一個擁抱的姿態,又像是某種無言的告彆,災禍宛如無數漆黑的毒蛇,交錯蜿蜒著環繞過手臂,淌過指尖時淅淅瀝瀝繼續滴落。
他們之間的距離說近不近,但也並不算遠,誰都可以一瞬間將這距離消弭於無形。
在冰冷吹拂的海風中,艾莉婭聽見浪花翻湧的聲音,那個人的話語帶著幾分溫度,也許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聽過這樣的聲音縈繞耳畔,隻是,她不記得了。
“吞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