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爾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
雖然災禍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黑泥填滿的宮殿裡也恢複了金碧輝煌的原貌，不過，這裡麵還是有些亂七八糟的，許多價值連城甚至貴得堪比星球價格的珍寶，都東一個西一個地歪倒在地上、斜靠在牆上、或者淩亂地堆在一起，好像那種搞批發的雜貨市場一樣。
艾莉婭正一邊擼鷹一邊歪頭盯著一麵鏡子，那是一架造型華麗花紋繁複的穿衣鏡，象牙白鑲銀的邊框，一塵不染的光潔鏡麵尺寸極大，恐怕能同時裝進幾個成年人。
最奇怪的是，玻璃上本應反射出宮殿裡的景象，然而，鏡麵上卻是一團漆黑，好像有人塗黑了這麵鏡子。
“哦，那是倪米爾之鏡，不要從正麵看它，”索爾低聲說，“它會反射出你心裡最恐懼的東西，而且，在場的其他人也會看到，如果你真的想看，我可以……”
艾莉婭奇怪地看著鏡子，“沒關係。”
在雷神有些擔憂的目光中，金發姑娘慢慢走到巨大的穿衣鏡前，仰起頭望著鏡麵上的黑暗翻騰湧動，像是一團黑霧驟然從鏡子裡彌漫而出，絲絲縷縷的煙霧拉長變形穿插彙聚成一道模糊的人影。
那是一個頭發灰白、神情嚴肅的老人，麵容在黑霧中似乎有些模糊，銳利的眼神卻極具穿透力，像是利劍般透過這重重迷霧刺入人的胸口，周身都是令人窒息的強大威壓。
索爾慢慢地皺起眉，凝視著從鏡子裡的人，許久之後，他又看向站在鏡子前的艾莉婭。
她一直在摸著那隻巨大的黑鷹，看上去恨不得把後者那身毛都擼禿了，不過，自從鏡子裡的人影浮現出來，這動作就停止了，甚至那隻鷹都扭過頭，一動不動地看鏡子。
一人一鷹都緊緊盯著鏡中的老人，後者仿佛也在用那冷酷的眼神打量他們，這場景從旁人角度來看極為詭異，甚至有點恐怖。
暫且不說彆的，人們看到自己恐懼的存在，無論是什麼反應，似乎都不該這麼平靜吧？
更出乎意料的是——
“他是誰？”
艾莉婭轉過頭來，索爾這才看到她臉上全是茫然，似乎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鏡子裡看到那個人，“你認識他嗎？”
“他是諾登斯，幻夢境中的深淵之主，”雷神停頓了一下，奇怪地看著她，“他是一個善良的古神，有時還會幫助人們，他甚至封印了很多……你怎麼會——你見過他？”
“……我不知道這個人。”
艾莉婭聳了聳肩，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也不再看那麵鏡子，她像是挖寶般在那些淩亂堆積的珍藏中尋找了一會兒，掏出了幾個被魔法鎖住的卷軸，隨著這個動作，一些東西又滾落下來，砸在地麵上叮當作響，“這又是什麼？”
見鬼，洛基為什麼不在這裡。
索爾有些悲傷地想，他其實對這些魔法相關的物品不是特彆了解，隻能絞儘腦汁地想了一會兒，“那些卷軸，我見過芙蕾雅向裡麵封印記憶，有點像是中庭人拍照，不過不太一樣，我不知道我的哥哥是不是也這樣做過……”
艾莉婭好奇地拉開了其中一張卷軸。
魔法氣息四溢的羊皮紙徐徐展開，溫和的柔光從空白的卷軸中驟然盛放，鋪天蓋地般淹沒了整個世界，將她卷入了時光深處的回憶裡。
那是亞爾夫海姆的夏日，永無黑夜的皇城裡落滿晴光，神侍們佇立在回廊上，身姿優雅地翩然行禮，投來含情脈脈的秋波，渴望神明眷顧的愛慕眼神，“愛神殿下。”
暖風卷起簾幕露出殿堂中的一角景色，芙蕾雅繼續向前走，很快，她看到年少英俊的國王隨意地躺在台階上，一隻手舉著一張長長的寫滿異國文字的羊皮紙，一隻手圈住胸口趴著的軟乎乎的金發團子。
“……公主被他的勇氣與深情所打動，同意了與這個英勇的年輕人締結婚約，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金發少年讀著羊皮紙上的文字，在暖融融的陽光下，他有些困倦地打了個哈欠，“其實我不太喜歡這個故事，公主為什麼要等待彆人來救她呢？一個要成為國王的人總要學會戰鬥，你說對嗎，我的小公主？”
芙蕾雅停住了腳步，似乎想要聽聽兄長又要發表什麼奇怪的言論，尤其是——
金毛亂翹的小姑娘歪著頭，一雙透亮的淺色眼睛倒映著陽光，就如同廊下的盛夏般溫暖，她尚未能開口說話，根本一個詞都聽不懂，也不可能回答他的問題。
“但是我會保護你的，無論你在哪裡，無論過了多長時間，”金發少年微笑著伸出手，輕輕地揉著小姑娘的腦袋，“……當然，也許你不需要。”
小小的女孩並不知道他在說什麼，眨著大眼睛盯了他一會兒，忽然伸出了肉乎乎的手臂。
年輕的國王稍微直起身子，順著她指尖的朝向，伸手拿下了自己頭頂的王冠，“想要這個嗎？”
鑽石與珍珠的光輝在指間流淌，宛如無數墜落的星辰在陽光裡燃燒，那是神權與王位的象征之一，這個人卻全然不在意。
少年小心翼翼地將王冠的一邊放在團子的腦袋上，小姑娘打著瞌睡，歪著腦袋睡了過去，口水都流到了他的胸口，他丟開了羊皮紙乾脆也躺在台階上，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很快，花園裡的畫眉和雲雀停止了歌唱，在花叢間穿梭的小精靈們悄然飛走，因為那兩個人都在陽光下沉沉睡去，時間無聲地流淌而過，仿佛這一刻真的成為了永恒。
“……”
艾莉婭猛地合上了卷軸。
索爾並不知道她看到了什麼，假如那是芙蕾雅的記憶，恐怕愛神也不希望任何人都能共享這段畫麵，“你沒事吧？”
少女怔怔地盯著那張已經收攏的卷軸，忽然再次抱緊了自己的鷹，難以言喻的悲傷洶湧而來，海嘯般淹沒了她的理智，“我沒事。”
在雷神看不見的角度，兩行淚水悄然滑落，艾莉婭有許多年不曾哭過了，她緊緊地擁抱著靈魂相連的夥伴，咬著牙低聲說：“我受夠了……”
一聲脆響打破了宮殿中的寂靜。
索爾震驚地回過頭去，那一麵倒映著深淵之神麵容的鏡子，鏡麵上蔓延開蛛網般的裂紋，下一秒無聲無息炸得粉碎，碎屑如雨般紛紛揚揚灑落在殿堂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