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你在這裡還是在外麵，都是夢境，這些世界不過是維度交錯產生的幻覺，一個永恒擁有無數的可能性，這隻是其中之一。”
艾莉婭一言不發地想要甩開他，“我不想看到你，你又想乾什麼？”
“……是嗎，”那個聲音裡摻雜了些許笑意，他依然牢牢地抓著她的手腕，“我出現在這裡是因為你需要我，你應該問你自己。”
“你總是這麼說*，”艾莉婭仰起頭望著他，“但是你真的會幫我嗎？”
男人微微放鬆了鉗製腕骨的手指，俯身屈膝半跪在她麵前，緩緩地抬起了手，像是等待著一個答案。
在這繁華喧囂的街道上，成千上百的遊人來往穿梭，他們對這一幕熟視無睹，行色匆匆地經過又離去，徘徊在自己的世界裡，如同無數錯覺般的幻影。
他似乎放低了姿態，語氣卻不曾有半分謙卑，反倒像是誘人墮落的魔鬼，笑容中隱含著不可言說的期待和歡愉，“來試一試？”
“假如我說我要離開呢。”少女輕聲低語著，“……我並非做不到，隻是決心不夠而已。”
“但是你確定嗎？也許你隻是選擇了另一場噩夢，又或者這其中並不存在真相——也許你沉睡至今，從不曾醒來。”
艾莉婭麵無表情地看著他，許久之後，終於緩慢又堅定地抬手。
夢境之外，一片荒蕪的星球上。
廣場上的魔陣泛著耀如熾日般的光輝，仿佛點燃了這一片深淵般晦暗的天幕，從廢墟深處席卷而來的狂風發出陣陣厲鬼哭嚎般的呼嘯聲。
魔法陣的亮光全然吞噬了那具身體，少女一動不動地停在了原地，右手還懸在空中。
那些光澤覆蓋了四肢百骸每一寸皮膚，在光輝消退之時，她的身體赫然轉化成了一座冷硬的石像，如同挑戰美杜莎失敗的勇士，連神情都栩栩如生地停留在了生命的最後一刻。
灰色的石像安靜地佇立在魔法陣的正中間，望空伸出的手掌似乎想要抓握到什麼東西，卻隻能徒勞地觸碰冰冷的空氣和飛舞的塵埃。
命運女神們鬆了口氣。
“我們完成召喚之後，她就不會是這樣了吧？”
“……你又不是第一次做這件事。”
“但是我們每次召喚都失敗了。”
“這次不可能，在此之前從沒有誰能吸收那麼多災禍，甚至還能完全使用災禍的力量，要知道我們也隻能用它來延緩死亡。”
“其實，還有一件事——雖然我們稱它為主人，但是它其實根本不回應我們。”
“放心，它是有智慧的，你們忘了嗎，隻是它並不願意交流、也不願意學習如何使用智慧，所以，隻要我們能承受住而親眼目睹它的降臨，它會是個很好哄騙的家夥。”
她們等待這一天太久了，自從在夢中與那個宇宙之外的存在相逢，她們窺見了更高層的世界，她們明白自己所在的位麵隻是千千萬萬的空間之一。
誰又甘心從神明淪為螻蟻呢。
神明們開始吟誦古老的咒語，她們跪在滾燙的魔紋之上，驟然燒起的黑色火焰焚化了她們的鬥篷，露出僅剩森白骸骨的軀體，她們置若罔聞地吟唱著、呼喚著、試圖觸碰到宇宙之外、無數個位麵旋轉交錯而生的、時間與空間都失去意義的裂縫。
那宛如噩夢般永墜黑暗的外神沉睡之地，千萬星辰湮滅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它們在黑暗裡誕生又在黑暗裡死亡，在這無數次循環的過程中，簇生了神秘又偉大的存在。
“群星之黑暗啊——”
“我的主人，我身軀與靈魂的主宰——”
“以萬千信徒的血肉與信仰、以無上血脈的神明之軀體，吾等懇求您降臨於此——”
狂烈的風暴瞬息之間憑空誕生，無數撕毀萬物的颶風從天而降，卷碎了這荒涼星球上的千萬頃廢墟。
白骨森森的女神們置若罔聞地吟唱著，她們的聲音不複往日的溫柔，多了一種聲嘶力竭地尖銳。
透過這些數以百計的狂亂風暴，依稀能望見高天之上的星辰猶在閃爍，它們的光芒逐漸變得黯淡，卻似乎發出了某種錯亂的歌唱，那些聲音時而高亢入雲時而低回婉轉，這合奏混亂又瘋狂，其中蘊含著能摧毀理智的神秘力量——
命運女神們眼中升騰的幽焰越發明亮。
倘若她們依然有表情的話，恐怕此刻臉上會充滿了狂熱，倘若不是群星之暗已然降臨，她們又怎能聽到星辰們恐懼的聲音！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她們同時望見一道黑影劃破天際，像是一隻鷹，又像是一團晦暗的黑影，一種恐怖而邪惡的力量彙聚的存在。
他輕鬆地穿過狂亂的風暴，毀滅萬物的颶風此時變得形同虛設，甚至無法撕掉哪怕一根羽毛。
那個東西落地之時化作一團扭曲黑暗的陰風。
與此同時，命運女神們聽見了更多的聲音。
那些聲音像是震顫蒼穹的雷鳴、也像是波濤之上的暴風雨，像是來自遙遠宇宙的、與人們意識相撞的奇特力量，殘忍地撕裂著她們的靈魂，於是她們恐懼地尖叫起來，那是靈魂被炙烤、在痛苦中燃燒、在雷電中化作焦炭的感覺！
命運女神們顫抖著後退，她們甚至無法站立，看不清那狂亂陰風中的人影，冥冥中有什麼東西在燒灼著，那模糊的形狀像是鷹鳥的羽翼、又像是霧氣中展露出燃燒的眼瞳。
狂風吹散了神明們在畏懼中發出的聲音，“伏行之混沌——”
“我看到他了！那是——他來了——！”
“奈亞拉托提普*——混沌之主，我們並非有意——啊——主人——請救我們——”
她們的尖叫越發破碎。
出乎意料的是，陰風中的無麵之神未曾理會她們的哀嚎，他從容地向前邁步，向著立在颶風之眼中的石像走去。
暴風仿佛也在無形的恐懼中潰敗散去。
命運女神們又驚又疑地看著這一幕，她們想破腦袋也不知道對方究竟想做什麼，也許是要打斷這個儀式，也許是要毀掉那具身體，無論是什麼，都是她們無法承受卻也根本無力阻止的。
但是，見鬼，她們想要召喚的存在甚至誕生於萬物之主的體係以外！群星之暗雖然也是外神般的存在，卻並非阿撒托斯的子嗣——
在千萬星辰的錯亂呐喊中，在狂風的恐懼呼嘯裡，他的指尖觸碰到了石像望空伸出的手掌。
與此同時，夢境裡的兩人十指相扣。
這一瞬間，虛無與真實交錯，光明與黑暗迸濺出火花，所有的假象轟然坍塌，剝落出荒涼星球上的真實世界。
石像複活成人。
艾莉婭心情複雜地抬起頭，“你做到了。”
有人低聲笑著回答了她，“我答應過你的，小羊羔*。”
艾莉婭終於能看清他了。
他比想象中要年輕許多，身材高大又瘦削，膚色黝深，有著地中海人種的輪廓，英俊的臉龐中透露出著一種懶洋洋的傲慢，深邃的眼瞳中燃燒著倦怠的火花，線條鋒利的唇邊洋溢著微笑。
艾莉婭欲言又止地看著他，“我聽見了她們向我祈禱時喊了你的名字，奈亞……我一直想問你，你究竟是怎麼——”
“我本來就是所有外神在地上的使者，”他意味深長地回答，“因此在你需求時服務於你，群星之黑暗，星辰吞噬者，虛空裂縫之主。”
命運女神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們，眼中的光焰一點一點地因為絕望而逐漸熄滅。
“這不可能——”
“你怎麼可能是——”
艾莉婭意識到她應該先把這些東西解決掉。
她思索了一會兒，回過身安靜地望著她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很久以前，有一個生物誕生在某個宇宙星辰毀滅後留下的黑泥裡，它經過了許多宇宙，每個世界都很吵，它隻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待著，可是，它很蠢，它有意識，它卻不知道該怎麼使用智慧，它迷迷糊糊地，也不太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然後，有一天，它經過一個戰場……你們稱之為外神和古神的兩種存在正在打架，它以為那和自己沒關係，忽然之間，它被封印了，它不知道誰攻擊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艾莉婭停頓了一下，這個故事其實蠢爆了，“其實不久前我才知道，古神們之所以封印我，是因為普通的生命倘若窺見我的真身，就會因此瘋狂和死亡。但是那件事告訴我一個道理——這個世界上是憑拳頭說話的，他封印我的時候，我什麼都不能做，因為他人的弱小，還有我自己的無能，我付出了代價。”
“然後是你們這些蠢貨把我召喚到未出生嬰兒的身體裡，你們還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從那之後，我也許得到了自由，但卻也受到了很多限製，就像我不記得我在神域時的經曆，在地球的時候像是普通人一樣生長，唯一不同的是，我知道我是誰。”
艾莉婭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個狀態，或者，她不認為命運女神們能聽懂，但若是換個人，譬如身邊這個混蛋，她不需要解釋這人肯定也能明白是怎麼回事。
她有些不爽地想著，“我想要知道怎麼思考怎麼運用智慧，所以我默許將我養大的人塑造了我的一切，我的個性，我的人格，我的三觀，因為我知道，我越像人類，古神們越不可能發覺我的存在……那個名為諾登斯的深淵之主，我一直害怕他再次封印我，雖然他也隻能封印我，所以我就低調一點，努力讓自己的表現和思維都像個正常的人類，好吧，現在看來大概也不是那麼正常，總有人說我很奇怪。”
“那些天神教徒們，他們總是在煩我，想要死在我手下，我雖然讓其中一部分人得償所願，但那也隻是因為我實在忍不住了，他們離我越近，那聲音越吵……”艾莉婭想起那感覺就很難受，“哦，以防你們沒有聽懂我說什麼——”
少女緩慢地抬起手，災禍從指尖流瀉而出，在空中凝聚出一行漆黑的花體字母，隻是飛揚的線條間都在滴落著黑泥。
“我的名字並非我所起，我在地球的家人撿到我，就不可控製地給了我這個名字，隻是他們弄反了而已，我並不是星星——看，艾斯特莉婭·布萊克尼斯。”
空中的字母緩緩交疊倒轉，將姓氏反置於前，“群星之黑暗。”
少女露出了一個安靜的微笑，瞳孔中升騰著神秘又猙獰的隱晦暗影，“我就是天上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