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艾莉婭思考了很久,她經常覺得自己智商不夠用,但是沒辦法,她肯定不是最蠢的那一類,但也和最聰明的那幾個不太一樣,誰讓她不能天生就知曉萬物呢。
“你變成鷹的時候也可以和我說話吧,你一直裝聾作啞,是不是因為——在我被封印之前你和我說話,但是我沒有理你,你隻是在報複我對吧?”
“沒有。”
“我不信。”
“……”
“……你笑了!!”
艾莉婭一直不願用災禍的力量,是因為這很容易引來古神的關注,無論是諾登斯還是其他哪個多管閒事的家夥,所有物理宇宙中被召喚、被喚醒的各種古老存在,對於他們來說都是存在威脅的,或者他們會用拯救某個無辜的人和星球這種理由出手乾涉。
不過,她現在也暴露得差不多了。
艾莉婭自暴自棄地選擇回到地球,回到了那個安靜的美國小鎮。
這裡也有災禍的力量埋藏在地底,它們像是群星之暗的本體一樣沉睡著,因此她可以直接撕裂空間瞬移回來,前提是不介意暴露自己的話。
關於地球,關於她在這裡的經曆,艾莉婭腦海中湧出一大堆答案,許多都是自相矛盾的。
她記憶裡永遠有這座安寧祥和仿佛遠離塵世的小鎮,街道上寂靜的落雪渲染出白茫茫的世界,悠長曲折的街道兩側錯落的彆墅,柵欄門後吠叫的雪橇犬,閣樓台階下蔓延的青苔,花園裡掃不完的落葉,早早休息的店鋪員工放下卷簾,漂亮的姑娘們自大都會歸來,她們從公交車上走下來,手裡的購物袋五顏六色,然後嘻嘻哈哈地與朋友告彆。
衣衫單薄的少女走在深冬的寒風裡,冷風吹亂了被災禍染得漆黑的長發,偶爾有路過的人向她打招呼,問她是否結束了一場旅遊。
艾莉婭一一回答了他們,這些麵孔都很熟悉,有些人喜歡她,有些人也討厭她,她在他們眼裡隻是一個性格奇怪的幸運孤兒,無人知曉這具身體裡流淌著來自遙遠神域的血脈,更無人知曉這神明的軀體裡隱藏著怎樣不可名狀的黑暗存在。
小鎮上總會有些八卦的居民,他們可能也沒有更多的娛樂項目了,多和彆人說幾句話,下一次茶餘飯後就有了更多的話題,於是,他們很自然地轉移了目標,開始和“幸運孤兒”的“男朋友”聊天。
艾莉婭就淡定地聽著,奈亞顯然比她更適合在人們麵前侃侃而談,想都不想就能編出一個又一個聽上去無比滑稽、卻似乎又如同真相般的謊言。
關於他們怎樣在雨中的曼哈頓小巷裡相遇,又怎樣在一場慈善拍賣會上重逢,在聖誕夜的槲寄生之下達成了約定——
聽上去似乎挺浪漫的。
艾莉婭這麼想著,然而沒有人知道,這些場景一一對應著她從垃圾箱裡複活、被群魔亂舞的觸手弄得心態爆炸、剛剛被殺手挖出心臟等等。
說實話,她的審美觀也都是人類塑造出來的,所以從理智上她或許能接受任何不正常的存在,但是,看到某些畫麵依然會覺得很詭異,有時候甚至直接是不可控的生理刺激——
等等,這有點奇怪。
艾莉婭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他們遠離了吵嚷的人群,穿過落雪的街道和磚紅色的彆墅,走進那片寂靜的墓園。
兒時她無數次在這裡仰望著枝頭的黑鴉,將粉白的香石竹放在父母和姐姐的墓碑前,水杉樹在風中沉默,寂寥的珊瑚鐘年複一年地盛開著,偶爾有路過的孩子們笑話她是被拋棄的雜種,他們可能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卻依然覺得這種行為很有意思。
小女孩恍若未聞地拂去石碑上的塵埃,又低頭看著花瓣枯萎零落成泥,誕生於這宇宙裡的生命都會走向一歸途,而自己是不一樣的。
也許這具鮮花般的肉體也會凋零腐朽,彼時她不過是又回歸永恒的黑暗與孤獨,或者繼續沉睡下去,這不可被理解也不需要被救贖,就像群星之暗本身的存在一樣。
但是,她依然願意接受人們的愛,艾莉婭這麼想著,她記得暖意熏蒸的彆墅和親人懷抱的溫度,祖母把她抱在腿上扶著老花鏡念起年代久遠的詩詞,祖父慢悠悠地轉著複古咖啡機的旋杆,窗外寒夜清冷大雪紛飛,一晃而過的車燈在雪中閃爍著模糊的光暈。
“有一天,我被那些愚蠢信徒的聲音吵醒了,”艾莉婭望著墓碑上熟悉的名字低聲說,“我儘量去忽略他們,然後,我聽見露西和馬丁——將我養大的人,他們在大廳裡說話,那是他們兒子的生日,他們拿著照片哭了起來。”
然後又發生了什麼呢。
小姑娘悄悄地從臥室窗戶裡翻出去,她在冷風呼嘯的寒夜裡狂奔,穿過寂靜無人的長街,經過一座又一座熄燈的樓房和陰影中的花園。
天穹裡一輪燦爛的彎月落下水銀般的光華,傾瀉在樹木猙獰黑鴉棲息的墓園裡,她氣喘籲籲地坐在一座墓碑前,呼喚著泥土中沉睡的人,一遍又一遍地喊著,希望他就此醒來而終結老人們眼中的悲傷,可是,沒有人能回應她的聲音,隻有被驚醒的烏鴉自枝頭騰飛。
小女孩惶惑又憤怒地哭了,她聲嘶力竭地呐喊著,壓抑在血脈裡的災禍蘇醒,她的淚水變得漆黑黏稠,更多的災禍流淌出來弄臟了睡裙,它們斷斷續續地鑽入墓地潮濕的泥土,卻不曾重鑄亡者的身軀,好像這一切都是徒勞的,她無助地繼續放聲大哭,哭得頭暈眼花難以喘息,疲倦地倒在了墓碑前,在清晨時分才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帶著一身土和黑泥溜回了家。
“那時我終於意識到自己依然是無能為力的,無法在被封印的時候去反抗,也無法去幫助那些愛著我的人——”艾莉婭這麼說著,後來又想起家人臨終之前的場景,“我在床邊問我的祖母,我說我要試著救你,你能為我留下來嗎,她說這是人類的宿命,他們總會離開,但是人類卻能讓這孤獨來去的生命變得燦爛美麗,證明他們曾經存在過。”
恍惚中,艾莉婭感知到某種力量像是退潮般遠去,仿佛一個正在迫近的夢境或是深淵驟然間潰散開來。
她聽見了某些紛亂的聲音,像是笑聲又像是歎息,這感覺熟悉又陌生,也許他們曾經相會過,卻因為過於短暫而未曾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我還要研究一下怎麼才能複活神明,”艾莉婭心累地說,“除了去研究更多的遊戲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嗎?”
“有一個——”
奈亞說了某個名字。
艾莉婭疑惑地看著他,“……我不知道那是什麼。”
短暫的沉默之後,他放棄了這種表達方式,因為很顯然,群星之暗不記得任何具體的稱謂,“瘋狂又話癆的彩虹肥皂泡*。”
艾莉婭絞儘腦汁地回憶著,她真的不太記得那些過去,時至今日都已經模糊得隻剩下破碎的畫麵,偶爾還有一些聲音和對一些片段的印象,譬如還有什麼人不厭其煩地騷擾過她,說著她一點都聽不懂的奇怪哲理——
“我仿佛有印象,但也可能隻是我的錯覺。”
他們又沉默了一會兒,“你知道諾登斯來過了嗎?”
艾莉婭愣了一下,“我知道有人來了,不知道究竟是誰而已,不過他又走了,也許他覺得他不一定能封印我。”
“因為他覺得這不是很有必要,你擁有感情的時候就已經在一定程度上沒有那麼多威脅了,古神們也在畏懼他們不能理解的存在,”他停頓了一下,發現小黑暗的目光充滿了指責,“——也許還有你說的理由。”
艾莉婭轉過頭去,“我本來也是說給他聽,但是那些故事都是真的……他還會再回來嗎?”
“理論上說不會,除非——”
群星之黑暗好奇地看著他。
“——新的舊日支配者*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