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小就是個急性子,可也很少有這樣克製不住自己、想要拔刀去殺人的時候。
這樣的情緒,她從小到大也不過兩回。
第一回是三年前。
父親無聲無息得躺在床上,隨行的官員說父親是遇到了流匪,那個時候她年少氣盛,轉身就想拿著自己的劍去砍殺了那群流匪。
而今。
王瑛坐在這,看著心心念念的意中人同父親一樣無聲無息得躺在床上,她也想拿起劍闖進天牢去殺了蕭無玨,身子還在不住發抖,眼中的熱淚也沒個間斷,她就這樣望著韓進,好一會才啞聲說道:“你說過會平平安安等我回來的。”
“你說過等我回來就娶我的。”
這一字一句像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來的呢喃,輕不可聞。
可與這低啞的聲音不同得是,王瑛臉上的神情已經悲傷到抑製不住了,她的雙目通紅,扯著她衣襟的手還在發抖,就這樣看著他,不知道是在看他沒有動靜的臉,還是在看他身上錯落分明的鞭痕。
“韓進,你騙我。”
“你說話不算數。”
王瑛的嗓音即便再輕,可在這無人說話的室內還是有幾分餘音在的,可不管她說什麼,都沒有人回答她,躺在床上的那人依舊無聲無息,沒有絲毫要醒來的跡象。
外頭的下人不敢進來打擾。
倒是福伯午間的時候來過一趟,送了藥又給王瑛拿了午膳,看著躺在床上的少爺,又看了看坐在一旁沉默不語的王六姑娘,他歎了口氣,把湯藥先放在一邊涼著,而後才看著王瑛說道:“六姑娘,您過來吃點吧,我聽您的丫鬟說,您早間也沒用早膳。”
王瑛早間來得急,沒用早膳,可這會卻是沒心情吃午膳。
搖了搖頭,剛想拒絕,隻是還不等她說話,便又聽到福伯說道:“您這樣不吃不喝,少爺要是知道了肯定又得擔心。”
或許是因為這句話。
王瑛總算是抬起了頭,她沒有去看福伯,反而看著床上躺著的那人,啞著嗓音說道:“我和他說了這麼久的話,他都沒能醒來,他要是真得擔心我就該醒來,像以前那樣教訓我也好,不理我也好,隻要他能醒來,什麼都好。”
“即便他醒來後要娶彆人,即便我以後再也見不到他。”
越說,聲音越低,眼裡的淚倒是又多了許多。
福伯聽著這番話,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歎了口氣,原本是想把午膳留下就這樣走,可看著王瑛臉上的淚痕有想起先前她說得最後兩句,他到底還是停下了步子同人說道:“六姑娘,少爺即便醒來也不會娶彆人的。”
“他要娶的人隻有您一個。”
王瑛聽得這番話,臉上卻沒有什麼多餘的神情。
當日韓進雖然說了會娶她,可是她也沒覺得韓進那是因為喜歡她才娶她,或許是為了安撫她的心,又或許是因為分彆之際突生的念頭...總之不可能是因為喜歡她。可即便知道韓進不喜歡自己,王瑛還是心甘情願得想就此沉淪。
她喜歡他,想嫁給他,想餘生都和他在一起。
可若是韓進能醒來,她即便不嫁給他,即便眼睜睜看著他和彆人在一起,她都不會有怨言。
隻要。
他能醒來。
福伯不知道王瑛心中所想,隻是輕聲同她說著:“因為老爺夫人的緣故,少爺從小性子就內斂,他從來不哭也很少笑,可有一回,我見他捧著一盆蘭花回來,臉上竟然帶著久違的笑。”
“那段時間他每日都照顧著那盆蘭花。”
“我見那盆蘭花都快死了,就勸他扔了吧,左右他喜歡再請人去買幾盆便是。”
“可少爺不肯,依舊悉心照料著,還真讓他照料活了,那個時候我也沒多想,隻當少爺是喜歡那盆花,可後來我才知道,他不是喜歡那盆花,而是喜歡那盆花的主人。”
蘭花?
王瑛聽得這話的時候,神色微怔。
眼前滑過幾個畫麵,她也想起了這一段三年前的記憶。
三年前。
父親還在。
她活得肆意又開懷,成日不是騎馬就是打獵,後來母親看不過去硬是把她拘在屋子裡養花看書,可蘭花哪裡是那麼好養得?她不僅沒能養好,反而還養死了,那是母親平時最喜歡的一盆花,她也不敢丟掉或者買來濫竽充數,隻好去請教二哥。
可是二哥沒見著,倒是見著了韓進。
那時候韓進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錦衣,腰間係著玉佩,正從屋裡出來。
她那會走得急也沒注意,撞到了人弄臟了他的衣裳還砸壞了手中抱著的花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日的日頭太晃眼,還是韓進實在長得太好看,她竟然傻乎乎得扯著他的袖子,等人皺著眉問她一句:“小姐這是做什麼?”
她便張口說道:“你撞壞了我的花,得賠我。”
那絕對是她生平最丟臉的時候了,等她反應過來也不等韓進說話就轉身跑了,後來她自然沒讓韓進賠花,再後來因為父親的事,她消沉了一段日子,倒也不知道韓進做得那些事了。
原本以為韓進當日說娶她隻是寬慰之話。
可如今聽福伯的意思,竟是他...真得喜歡她?神色怔怔得看著福伯,聽著他繼續說著這些年的事。
等到福伯出去的時候,王瑛已是潸然淚下。
她轉身看著躺在床上的韓進,心中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難過,就這麼低著頭看著他,她原本以為不可能有結果的暗戀,卻沒想到她暗戀的那個人也深深喜歡著她,手握著他放在錦被外頭的手,眼裡的淚就這麼一顆顆往下掉。
“韓進,你就是個混蛋。”
看著眼淚滑到他的傷處,忙又拿手背擦拭了一會,抽抽噎噎得看著他繼續咬牙說道:“你彆以為你現在昏迷不醒,說過的話就不算數了,你說過要娶我就一定得娶我,你要是說話不算數,我...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這麼說了幾句,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最後實在沒辦法,她握著韓進的手半靠在他胸前的被子上,嗓音因為哭了太久的緣故已經有些啞了,可她還是繼續同人說著:“韓進,我這輩子除了你之外誰都不要,你要是真得死了,我就出家當尼姑。”
臉上突然被手覆蓋住。
循目看去,那是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正在小心翼翼得擦拭著她臉上的淚。
似是不敢置信,王瑛一時沒了動靜,甚至連呼吸都屏住了,她就這樣看著那隻手跟羽毛似得拂過她的臉,等到擦拭完她臉上的淚,那隻手正打算收回去,卻被她緊緊抓在了手中。
“韓進?”
王瑛一邊抓著手,一邊是朝人看去,等看見那雙緊閉的雙目此時已經睜開,雖然有著未加遮掩的疲倦,可裡頭的笑意卻一如以前。看著男人笑彎著眼看著她,可她卻還是不敢確信,小心翼翼得開口問道:“你,你醒了?”
“嗯。”
韓進的嗓音還有些啞,可臉上的笑卻很深。
他任由王瑛握著他的手,另一隻手便高高抬起,覆在她的頭頂輕輕揉著,笑著說道:“我怕我再不醒,有人就真得要當小寡婦了。”
若是以前。
王瑛聽到這樣的話,肯定得回嘴的,可今日,聽著耳邊傳來得一字一句,看著眼前這張熟悉的麵容,她再也忍不住撲進了人的懷裡,眼淚肆意橫流,不顧禮節沒有體統,就這樣抱著他,口中說著:“你終於醒了。”
“你知不知道,我都快擔心死了。”
韓進被人撞得有些疼,胸前的鞭痕很多都是新的,被人這麼一撞,即便是他也忍不住疼得皺了眉。隻是唯恐小丫頭擔心,他還是把那聲痛呼壓了下去,疼痛漸漸撫平,而他看著伏在自己懷裡哭得不行的小丫頭。
原本還想再逗逗人,可這會看著她這幅樣子,倒有些舍不得了。
伸手覆在她的頭頂輕輕揉著,韓進心裡軟軟的,就這樣摸著她的頭發,喊她:“丫頭——”等見人抬了一張淚盈盈的麵容朝他看來,他一邊擦拭著她臉上的淚,一邊看著她的眼睛,鄭重其事得說道:“等我的傷好了,我就去你家提親。”
王瑛聽著這話,一時卻有些沒能反應過來。
等目光觸及眼前人含笑的眼睛時,她才眼睛紅紅得看著人,點了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