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曆經兩朝,這深宮幾十年,真可謂是什麼風雨都見過了,眼下麵對生老病死,也多了幾分旁人沒有從容。
畢竟她一生在乎人,都在這兒了。
蕭聿行至太妃身邊,見她還欲起身,立即道:“太妃不必多禮。”
也不知是人離世前都會有回光返照現象,還是真龍天子確實與旁人不同,蕭聿來了後,太妃明顯提了幾分精神。
蕭聿低聲道:“太妃有話,與朕直說便是,朕都應。”
太妃看見蕭聿,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小皇子。
她知道,蕭聿肯待她這般好,其實與永昌二十二年事脫不開關係。
這件事,整個後宮,隻有她和皇帝兩個人知曉。
永昌年間,奸佞當道,後宮乾政,帝王濫恩無紀,不僅前朝亂成一片,後宮也是如此,皇帝若是寵誰,誰便有無上權利。
那年得皇帝獨寵孟妃就是最好例子。
孟妃是江南一個歌姬,十四便喝了絕子湯,注定一生不會有子嗣,可大周是殉葬製,有寵無子嬪妃,大多都逃不過活著入土命運。
曆年曆代,一向如此。
自己沒有子,那便隻能奪子。
於是家世不顯,身下還有一子虞昭儀便成了孟妃眼中刺。
孟妃專寵而妒,一邊勾著皇帝魂,一邊想儘辦法霍亂後宮。
她設了一個局。
她買通膳食局女官給虞昭儀下毒,量微難查,隻顯風寒之狀,太醫薑字來每隔三日便會去鹹福宮替虞昭儀診脈,孟妃抓準機會,以太醫與後妃生了私情為由,威脅虞昭儀認罪。
這種子虛烏有事,經不住鬨大,也經不住細查,要想動手,隻能是一個“快”字。
孟妃見虞昭儀不認,便趁夜色尚濃,親自帶著人,將一杯鶴頂紅灌進了虞昭儀口中。
而那夜,蕭聿在。
那年孫太妃還隻是身份低微孫才人,住在虞昭儀所在偏殿,她先孟妃一步,將小皇子拉入衣櫃中,用手捂住了他眼睛,同他說,“三郎,千萬彆出聲。”
能捂住眼睛,卻堵不住耳朵。
嘶吼聲平息後,她手心裡,是一窩眼淚,無聲又無息。
這件事,孫太妃二十年,從未對人提過。
孫太妃很清楚,蕭聿薄情不是沒有緣由,他本就是後宮腥風血雨中長大,誰也不信。
他三年不入後宮,除了心裡掛念發妻,更多是不想讓後宮嬪妃撫養蕭韞。
孫太妃慢慢呼吸,須臾過後,朝蕭聿道:“當年事,是你父皇錯,不是你錯。”
蕭聿一怔,又點頭道:“我知道。”
蕭聿看著太妃漸漸失了力氣,鄭重道:“朕保證,不論長寧日後犯下何錯,朕都不會怪她。”
太妃笑了一下,“陛下帶韞兒出去吧,他還小,會怕,彆沾了晦氣。”
蕭聿喉結一動,轉身將小皇子抱起來,蕭韞趴在他父皇肩膀上,整個人都蔫了,又是一言不發。
長寧長公主伏在榻邊,眼淚控製不住地往下墜,哭一會兒,就要喊一句阿娘,太妃就跟著“嗯”一聲,。
就是一聲比一聲弱。
到了這個份上了,便是神仙也拉不回來。
太妃瞳孔漸漸渙散,彌留之際,她將目光投向秦婈。
她蹙了蹙眉,又鬆開,道:“阿菱……”
眾人皆知,太妃是不會這麼喚秦婕妤,這句“阿菱”顯然是看錯了人。
秦婈緩步走過去,跪在太妃身側,道:“臣妾在。”
太妃忽然笑了一下,眼淚也順著眼角流下,喃喃道:“原來、原來。”
秦婈握著太妃手,又靠近了一些。
太妃笑道:“原來韞兒沒說錯啊,你確實,沒有那顆痣……”
說罷,太妃緩緩闔上了眼睛。
秦婈瞳孔一縮,深吸一口氣道:“太妃!”
長寧雙手死死攥住太妃衣裳,哭喊道:“阿娘!!”
太妃走那一刻,壽安宮上上下下以額觸地,長跪不起。
小太監念完時辰,蕭聿懷裡小皇子忽然撲騰了起來,他泣不成聲,話語亂成一片,“父皇、父皇,太妃,妃……”
蕭聿用手掌撫著兒子背脊。
小孩子背脊很薄,他甚至可以撫到他顫抖心臟。
七日之後。
壽安宮白色幔帳高高掛起,長寧長公主一身素衣,跪在地上,眼眶通紅,整個人冷靜了許多。
蕭聿走過去安慰地拍了拍她肩膀,道:“準備何時從驪山搬回來?”
“皇兄再給我些時間吧。”長寧低頭道。
蕭聿點點頭道:“行,由你,有事就同朕說。”
眼下後妃都在壽安宮舉哀,長寧卻盯著一旁秦婈蹙眉,蕭聿順著她目光道:“看什麼呢?”
長寧道:“我在想母妃臨終前說那句話。”
蕭聿道:“太妃說什麼了?”
長寧疑惑道:“皇兄能看到秦婕妤下巴上痣嗎?”
蕭聿無奈地點下頭,“自然能。”
長寧蹙眉道:“那母妃為何說要說她沒有呢?”
蕭聿背脊一僵,道:“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