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年少==
兩日之後,蕭聿帶兵啟程,前往宿州。
蘇菱靠在馬車窗沿,抬起細白的手臂掀開了縵紗,仰頭去看外麵的風景,他們走的官路,一路向南行進,瓊樓玉宇也漸漸被重巒疊嶂的山川取代。
眼下已是冬月,雪葉紅凋,煙林翠減,雲中已無雁。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緩緩放下縵紗,抬手揉了下肩窩。
肩膀酸澀,並非是因為外麵的風景太迷人,而是因為她身邊這個男人,竟將扶鶯趕到了隨行的馬車,自己坐了進來。
更尷尬的是,車駕明明這般寬敞,他卻偏要挨著自己坐。
他們很快來到璋山腳下,穿過去,抵達涿郡,便可渡河南下。這是最快的速度。
馬蹄聲踏踏,範成翻身下馬,走到車駕旁邊,道:“殿下,眼下已到酉時,天就快黑了,璋山腳下最亂,再往前恐有山匪,屬下以為,不如停頓休整,明日天亮再趕路。”
蕭聿思忖片刻。
他們倒是無所謂,但此番帶著諸多女眷,的確沒必要圖惹是非。
蕭聿問:“曾扈呢?”
曾扈,原是戶部一個八品的寶鈔提舉司,但因人剛正不阿,行事不懂圓滑,變成了此次朝廷推行改土歸流派去的流官。
離開京城,被調任至那等由當地土司掌控的地界兒,便是典型的明升暗貶。
範成道:“曾大人還好,就是曾夫人一直在哭,嘴裡一直說,宿州根本就是個不祥之地。”
曾夫人哭的原因,大家心裡都十分清楚,
其實在改土歸流前,朝廷也會派一些流官前往這些地區,不過那些官員隻負責輔佐土司,並無實權。
可即便沒有實權,那也是身負監管之職的朝廷命官。
與印江縣引發的那些離奇血案不同,宿州的流官總是能在任滿期之後再死去。
要麼病死在回京的路上,要麼被仇家謀殺,要麼染了疫病,最後一位流官據說還因勾結盜匪,被抓到了現行,眼下不知是死是活。
總之,這些流官各有各的死法,看上去也都合乎其理。
但死的人多了,再合理,也變得不合理了。
蕭聿低聲道:“叫曾扈過來,本王有事與他說。”
範成道:“是。”
半個時辰過後,蕭聿歸來,此時已是夕陽西沉。
夜幕四合,蘇菱立即便坐不住了,她呼吸漸漸急促,手扶著馬車壁,來回張望,頭上的寶石雲形步搖嘩啦啦地跟著響。
“你找什麼?”蕭聿道。
蘇菱道:“妾身想找扶鶯拿兩根蠟燭過來。”
蕭聿微挑了一下眉頭,低聲淡淡道:“王妃竟如此懼黑?”
回想幾個月前,他也問過她這個問題,可那時候他倆還不能心平氣和說話。
她自然不會回答他。
蘇菱微微點頭,“嗯”了一聲。
蕭聿偏頭看她。不是看,是盯。
蘇菱被他那揶揄的目光刺的臉紅。
忙道:“但我並非天生膽小。”
這時,蕭聿還沒當回事。
他隻當是小姑娘好麵子,隨便找了個說辭,便順著她點了點頭。
然後他這幅漫不經心的模樣,落在蘇菱眼中,反倒是有了欲拒還迎之效。
蘇菱深吸一口氣,正欲開口解釋,蕭聿竟朝她這邊又挪了挪。
兩人的肩膀頓時貼在了一起。
他又道:“範成,舉幾束火把過來。”
火光透過縵紗,馬車裡瞬間亮如白晝。
他握住她冰涼的指尖,道:“這回行了?”
蘇菱對上他灼人的目光。
也許眼前人終究是她的丈夫,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竟鬼使神差地開了口。
“臣妾俱黑,是有緣由的。”
蕭聿眼角含著一抹笑意,將身上的大氅給她披上,應付她道:“王妃且說。”
蘇菱頷首,默了一會兒,道:“大概是八年前吧......我九歲的時候。”
蕭聿揉了下眉心,他這王妃難得肯說點什麼,他自然得聽。
蘇菱看向外麵的隨風搖曳的火把,好似真的在回望過去。
“那是個暴雨天,雷聲不停,我爹去練兵沒回來,我便跑到我娘的淑蘭堂去睡,那天我娘睡得特彆早,我也不以為意,便在她身邊躺下,摟著她的胳膊睡下了,完全沒在意,她的胳膊為何比平時硬,比平時涼。”
聽到這,蕭聿目光驟緊。
他想娶蘇家女,自然好好調查了蘇家一般。
八年前,那不正是......
她小聲道:“天亮後,不論我怎麼喊娘,她都不應我,直到聞到了一股怪味兒,才隱隱覺得不對......”
到此,蕭聿已經猜到接下來發生什麼了。
蘇菱不忍直視般地閉上了眼,道:“後來仵作來驗屍,他說我娘心疾突發,早在我過去之前,就走了。”
也就是說,九歲的蘇菱,躺在已故的母親身邊睡了整整一夜。
怪不得......
蘇菱繼續道:“我至今都記得我爹回府時那個樣子,他在我娘身邊跪了好幾夜,便是到了現在,他也整日看著我娘的懸畫喃喃自語,在問為何。”
“我常常想,倘若那天我機靈一點,早點叫大夫過來,是不是就沒事了。”
蕭聿握著她的手,緊了緊。
“心疾突發,一向沒有征兆,王妃不必太過自責,而且那時候,你才多大。”
蕭聿也沒哄過姑娘,眼下看她垂著眉眼,不由伸出手,攬住了她的肩膀,摩挲了兩下。手勁還有點大,捏的她微微有點疼。
蘇菱知道他這是在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