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百垨痛心疾首地看著他,哽咽搖頭。
這是他最得意的門生,十八金榜題名,十九邁入明堂,二十官居四品,他的一生,不該是這樣的。
腳步聲橐橐而至,大理寺內闖入數十名官兵。
蘇淮安回頭看著公主,低聲道:“待會兒殿下把眼睛閉上,不許看。”
薛襄陽手持聖旨,闖入大理寺廨房,走到蘇淮安麵前,“罪臣蘇淮安接旨。”
蘇淮安又跪,蕭璉妤瞬間閉上眼睛。
四周闃寂,一片漆黑。
薛襄陽親自宣讀聖旨,一字一句道:“蘇家通敵叛國證據確鑿,以上,你可認罪?”
蘇淮安沉吟半晌,隻道:“以上,罪臣無可辯駁,但當今皇後,概不知情。”
薛襄陽早知他會如此說,抬手,厲聲道:“上枷,拷鎖,帶走。”
鄭百垨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氣道:“薛大人。”
薛襄陽回首,冷聲道:“時間我已經給鄭大人留足了,您也彆為難我,留步吧。”
鎖鏈晃動聲,聲聲震耳,小公主的渾身都在顫,仿佛那冰涼的生鐵是壓在自己身上。
她強忍著沒睜開眼。
他不許,她便聽他的。
延熙元年的那個盛夏,京城亂成一片,即便蘇家長子下了獄,民憤依舊難平,家國危在旦夕,新帝隻能禦駕親征。
其間,蕭璉妤闖過無數次刑部,她就是執拗地想知道,她活著的每一天,他是否還活著。
薛襄陽起初還勸她,天家公主還是少跟這等罪臣扯上關係,後來見她不聽勸,便直接派人在門口盯著,見著長公主府的馬車,便直接攔在外麵。
日子一天一天過,渾渾噩噩,不知年月。
一日清晨,蕭璉妤睜開眼,忽然感覺一陣惡心,直覺使然,她看了一眼日子,七月十九。
她沒喚太醫,而是偷偷喚了一位民間的大夫。
大夫笑著說,恭喜夫人,雖然夫人月份尚淺,但的確是滑脈。
青玉嚇壞了,跪在扶瀾堂不起,不停地說,“沒能規勸殿下,奴婢有罪。”
蕭璉妤隻是出神。
青玉看出了她眼中的不舍,心裡劃過一股不安的念頭,她低聲道:“奴婢......奴婢去熬藥可好?”
蕭璉妤淡淡道:“青玉,再等等吧......”
月落楹窗,梧桐簌簌,蕭璉妤在扶瀾堂坐了整整一夜,她看著手中的上上簽,“花好、月圓、人壽。”,輕輕提了提唇角。
花好月圓,從一開始,便是她強求來的。
她摸著自己的小腹,喃喃自語:蘇景明,阿妤就再任性最後一次。
翌日一早,她便進了宮。
她和蘇淮安的事,鬨得京城人人皆知,孫太妃見她麵容憔悴,不由歎口氣道:“你這又是幾天沒睡了?”
蕭璉妤看著太妃眼角的紋路,小聲道:“是女兒不孝,讓阿娘擔心了。”
孫太妃將她抱在懷裡,輕輕地拍著她的背脊道:“說吧。”
蕭璉妤紅著眼睛,雖沒哭,但嗓音卻是一直隱隱發顫,“他快行刑了,我受不住了,阿娘,我能不能去驪山住一段日子?”
孫太妃低頭看著她,蹙眉道:“驪山?你要去多久?”
蕭璉妤咳嗽了幾聲道:“過......過了年就回來。”
眾所周知,蘇淮安不日就要行淩遲之刑,她不想留在京中,也在情理之中。
孫太妃長籲口氣,又問了一遍,“過了今年就回來?”
蕭璉妤點頭,又道:“阿娘......皇兄眼下不在宮裡,太後那邊能同意嗎?”
“母妃去替你說。”孫太妃看著她的眼睛道:“阿妤,你可還有彆的事瞞著我?”
蕭璉妤搖頭,斬釘截鐵說沒有。
從壽安宮出來,蕭璉妤腳步一頓,心裡掛念皇嫂,便轉身去了坤寧宮。
坤寧宮再不複往日的熱鬨,她走到門口,讓小太監通傳了一聲。
半晌後,蘇菱來到坤寧宮門前,麵上依舊帶著淺笑,“長寧,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誰都知道,如今的坤寧宮,雖不是冷宮,也與冷宮無異。
蕭璉妤看著瘦弱的皇後,她握了握拳,情緒忽然就崩了,嫂嫂眼下已是身懷六甲,居然連一件素衣都撐不起?
“嫂嫂,你為什麼這麼瘦了?”蕭璉妤用手捂住嘴,任憑淚珠子往地上墜,“皇兄怎麼那麼狠心......嫂嫂肚子裡還有孩子呢.......”
隔著一道門檻,蘇菱抬手替她擦了擦眼淚,“坤寧宮一切安好,不關你皇兄的事。”
蕭璉妤感受著她指腹的冰涼,直接跨進坤寧宮抱住了蘇菱。
“嫂嫂。”
蘇菱拍了拍她的背脊,“長寧......彆哭了,也彆再去刑部鬨了,嗯?”
蕭璉妤在她的肩上點頭。
蘇菱在她耳畔道:“快走吧,宮中人多嘴雜,彆讓人瞧見了。”
蕭璉妤看了一眼她的肚子,抽泣道:“那嫂嫂千萬保重......”
蘇菱笑著點頭,徐尚儀過來扶著她道:“娘娘,該用膳了。”
蘇菱“嗯”了一聲。
蘇菱走了幾步,腳步一頓,突然回頭笑道:“長寧,你日後記得多進宮,同你皇兄說說話。”
她的笑容一如從前,溫柔又堅定,足以藏匿所有不為人知的苦楚。
此時的公主,萬萬沒想到,這便是她與蘇菱的最後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