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四妃心裡都明白,頭一天請安,繼後怎麼著都會來個下馬威,但沒成想,秦婈接下來隻道:“所以打今日起,這晨昏定省就免了吧。”
四妃麵麵相覷,心中狂喜不敢表現。
柳妃仍是規矩道:“臣妾心知娘娘寬仁,但娘娘身子不適,我們怎好偷閒躲靜,不然每日早上就在坤寧宮外請個安......”柳妃說這話時,薛妃的險些沒收住自個兒的表情。
秦婈打斷她道:“冬月本就易乏,也就不必講究這些規矩了。”
眾妃道:“臣妾多謝皇後娘娘。”
秦婈這會兒又莫名有些困,借著喝藥的由子,讓四妃都回了宮。
回到鹹福宮,薛妃定了定神,團了一把咒符,扔到了一旁。
用過晚膳,秦婈還是隱隱發暈,安置的格外早。
她在銅鏡前拆卸頭釵時,耳畔響起了不知從何處來的嘈雜聲,她揉一揉,又不見了。
盥洗之後,更衣上榻。
在坤寧宮伺候的人,比景福宮多了不少。
魯尚寢躬身道:“娘娘,熄燈嗎?”
秦婈道:“留一盞。”
屋內煙火繚繞,秦婈緩緩闔上眼。
夤夜之時,燭火晃動,她在睡夢中忽然感覺身子一輕,緩緩上浮,仿佛置於雲霧之中。
馬蹄聲、戰鼓聲、嘶吼聲、刀劍聲不斷向她襲來。
眼前的雲霧變成了狼煙。
禿鷲在盤旋飛舞,黃沙上堆滿白骨。
這是......延熙元年,八月末。
秋風呼嘯,獵獵作響,
清州的城牆已被血跡染紅,乾涸後顏色更深,望樓上插上了象征大周勝利的旗幟。
擊退敵軍的喜悅未散,士兵們群情激昂,歡呼聲、私語聲、不絕於耳。
矮土破上,有個高個子士兵感歎道:“終於能回家了。”
矮個子士兵答:“是啊,出兵前,俺娘眼都要哭乾了,就怕俺像那六萬人一樣再也回不去......”
高個子士兵道:“陛下說了,咱們回朝,都有封賞。”
矮個子的笑道:“那倒是好了,俺一直著急娶媳婦......欸,你娶媳婦了麼?”
高個子士兵點頭,笑地傻裡傻氣,道:“我都兩個兒子了,都在家等著我呢。”
蕭聿平躺於河畔枯黃的草坡上,衣襟發絲早已淩亂不堪,臉上還有一道道血跡,他平穩地呼吸著,抬眼看著太陽慢慢落下。
落日餘暉灑入密河,湍急的水麵歸於平靜,淹沒了白骨殘骸和斑斑血跡。
馬鐵聲發出叮當的晃動聲,陸則翻身下馬,拿著水壺行至蕭聿身畔,蹲下道:“陛下喝點水吧。”
蕭聿接過,慢慢支起身子,陸則在後麵扶了他一把。
蕭聿下意識揉了下胸口。
陸則看著皇帝的動作,眸光一暗,“楊堤那叛徒,一刀斃命真是便宜他了,就該將他懸於城門三日......
蕭聿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已是快好了,不必擔心。”
陸則萬分自責,輕聲道:“都怪臣送蘇......都怪臣在路上耽擱了太久,沒能早點回來。”
習慣使然,陸則險些把“蘇景明”三字脫口而出。
蕭聿似是釋懷了一般,淡淡笑了一下,道:“該說就說,不必遮掩,大夫送去了?”
陸則頷首應是,“陛下放心,他的命能保下。”
“行,其餘的回去再說......”
蕭聿起身時,忽有一陣風劃過,樹葉簌簌作響,搖搖而落。
他看著陸則道:“今夜過後,朕先一步回京,你留下來整頓軍務吧。”
陸則詫異道:“陛下不同將士們一起回京?”
男人看著地上泛黃的葉子,布滿風沙的臉龐倏然起了笑意,“快九月了,她快生了,言淸,朕要當爹了。”
也不知他會給她生個男孩,還是女孩。
陸則與皇帝對視,提及子嗣,也不由笑著拱手道:“臣,提前恭喜陛下。”
話音甫落,忽聞一陣鐵蹄聲,速度極快,一路塵土飛揚。
蕭聿同陸則循聲望去,隻見一個身著玄甲的將士,拉緊韁繩,下馬跪地,作禮道:“京中有悲訊,臣奉太後之命,快馬來報。”
悲訊。
蕭聿心沒由來地一緊,蹙眉道:“是何悲訊?”
將士抬眸對上皇帝的凜冽的目光,下頷顫抖著道:“是、是......”
蕭聿道:“說。”
玄衣將士深吸一口氣,道:“延熙元年八月十五,皇後娘娘崩逝於坤寧宮。”
蕭聿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仿佛根本聽不見他說的話,時間就像是戛然而止。
也不知過了多久,男人重重地喘息了一聲,向後踉蹌半步。
霎時,風起,他劍柄上纏繞的紅色平安符,無聲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