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按陛下的意思辦。”楚太後看著他手心被韁繩勒出來的血道子,道:“母後知道你心裡難受,可你是皇帝,便是為了天下百姓,也該愛惜自己的身子。”
默了半晌,蕭聿道:“皇後崩逝,這六宮大權,朕隻能勞煩太後打理,至於大皇子......”
蕭聿偏頭看著盛公公道:“送到壽安宮去吧。”
楚太後眸光一滯,章公公連忙道:“陛下,大皇子近來都是在太後懷裡才睡得踏實,不哭也不鬨的,萬萬不能送到......”
“誰給你的狗膽!”
蕭聿抬手將眼前的案幾“轟”地掀翻在地,杯盞劈啪碎了一地,嚇得章公公雙肩瑟縮,直接跪在地上,以額點地,“奴才失言,是奴才該死。”
楚太後捏住手中的佛珠,心如明鏡,皇帝這股火根本是衝她來。
她轉頭對章公公道:“禦前失儀,去領三十個板子。”
章公公連連磕頭:“奴才該死。”
皇帝從慈寧宮離開,便去了司禮監。
剛從戰場回來的皇帝周身皆是戾氣,總管太監對這位新帝誠惶誠恐,連忙提審徐華蘭,並將審訊細節據實以告,絲毫不敢隱瞞。
當晚,徐尚儀被處以淩遲之刑,太醫院院正常令甫被罷官,處罰的宮婢太監不計其數。
帝王雷霆之怒,傳遍了整個後宮。
翌日晚上,章公公拖著見血的殘軀回到太後身邊伺候。
楚太後橫了他一眼,“三十個板子下去,還能站著?”
章公公立馬跪趴下,道:“奴才多謝太後饒命。”
楚太後輕嗤了一聲道:“起來吧。”
章公公替楚太後揉了會兒肩膀,歎口氣道:“陛下這回,隻怕是對太後娘娘存上怨了......”
“他怨哀家彆有用心。”楚太後道:“可若哀家不袖手旁觀,真的留了蘇氏一條命,日後阿瀠入宮,隻怕永遠要被她這個罪臣之女壓上一頭,六萬條命,她死的不冤。”
章公公道:“那大皇子......”
“少年夫妻,生離死彆,心裡哪有不難受的。”楚太後擺了擺手道:“他性情薄涼,必傷懷有度,這陣子就隨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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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菱下葬那日,秋色正濃,滿園的芙蓉都開了。
卯時,青灰色的天邊照來一束光,八十位校尉民夫抬輿,移梓宮於西華門外殯宮安厝。
喪儀格外隆重,皇後儀駕全設,公侯伯子男夫人等依序跪地奠酒。(1)
帝王一身素衣,讀祭文、祭酒,親送淳懿皇後入皇陵,整整五個時辰,連眼睛都不曾紅一下,百官低頭唏噓,恍然明白了何為帝王薄情。
二十七名高僧為她誦經祈福。
蕭聿麵色不改,默道:
阿菱,原諒朕自私,不願成孤家寡人,終是違你所願。
自古夫妻生同衾死同穴。
你先走一步,待百年之後,黃泉路上,朕親自向你賠罪。
夜幕四合,皇帝起駕回宮。
盛公公走過來,努力笑了一下,道:“大皇子今兒睜眼了,奴才瞧了好幾眼,生的玉雪可愛,與陛下和娘娘極像,陛下可要去一趟壽安宮?”
蕭聿淡淡道:“三天後罷。”
盛公公收起笑意,肩膀沉落。
蕭聿接過盛公公手中的羊角燈,轉身去了她的坤寧宮。
誰也想不到,那個在邊疆揮斥方遒,剛毅果決的男人,在踏進坤寧宮的那一刻,看著空蕩蕩的內殿,失力般地跪了下去,瞬間崩潰。
全身的血液停止流動,徹骨的寒意傳至四肢百骸。
他慢慢躬起了背,身上所有的傷都感覺都似乎感到了疼,胸口不斷緊縮,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罷朝三日,坐在坤寧宮,握著一支金花嵌紅珍珠步搖,滴水未進,一言不發。
嚇得盛公公跪在地上求他愛惜龍體,“陛下,倘若娘娘還在,定然不希望看到您這樣。”
皇帝低低“嗬”了一聲,噙在眼眶不放的淚水,直直地墜在衣襟上,洇暈開來。
他的嗓音極沉,就似喃喃自語,“朕,再也沒有家了。”
“也沒有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