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璉妤躺在他身邊,側身,伸出手,用指腹去撫男人高挺筆直的鼻梁,溫熱的薄唇,和棱角分明的下頷。
“蘇景明?”
男人模糊地“嗯”了一聲。
蕭璉妤貼近他,趁他醉酒,輕聲試探道:“你心裡,是何時有的我?”
話音甫落,男人長睫微動。
紅燭輕搖,一時間,回憶順著此刻回到永昌三十八年,乞巧節。
那天細雨蒙蒙,空氣裡泛著水霧,京城車水馬龍,宴樂達旦。
蕭璉妤在秒通書肆“偶遇”了蘇大人。
書肆三樓人本來就少,再加之蕭璉妤是有備而來,不一會兒,三樓的人就走光了,她麵色不改地走到蘇淮安身後。
這日蘇淮安休沐,他身著青玉色長裾,回頭,意外道:“殿下怎麼在這?殿下的侍衛呢?”
蕭璉妤悄聲道““長寧有話想同蘇大人說。”
蘇淮安正過身,頷首,“殿下請說。”
公主向來不喜歡拐彎抹角,她將備好的七彩綢,放到蘇淮安手中的書卷上,輕聲道:“這是送蘇大人的。”
女子在乞巧節送男子杏林春燕紋的七彩綢,無異於在問——心悅君兮,君心可煩憂?
可回答她的,是男人冗長的呼吸聲。
四周陷入一段難捱的靜默。
蕭璉妤捏著指尖,耳畔仿佛聽到了不想聽的話,想轉身離開,可又忍不住再等等。
須臾過後,蘇淮安低下頭,斟酌再三,柔聲道:“殿下年歲尚淺,這七彩綢......”
他還沒說完,小公主的心仿佛被人攥住了一般。
女子及笄便可談婚論嫁,她今年十五,何來的年歲尚淺?
既然心裡沒有她,那為何從不拒絕她的要求......僅僅因為她是公主?
思及此,那雙明亮動人的杏眸,漸漸覆上了一層水霧,她仰頭直接問他:“我哪裡不好?”
男人蹙眉啞然。
對視幾息,還不等他答,她轉身便走,蘇淮安下意識地拉住她袖口,“殿下。”
蕭璉妤壓著嗓子,輕聲道:“若是蘇大人不喜歡,便扔了罷......”
蘇淮安上前一步,橫在她麵前。
身長如玉的男人慢慢俯下身與她平視,看清了她紅紅的眼眶。
“彆哭。”
公主偏過頭去。
他把七彩綢放進袖子裡,拎起手邊的傘,“外麵人多,還下著雨,我送殿下回府。”
“好不好?”他柔聲道。
蕭璉妤不再看她,隻垂下眸,淡淡道:“大人帶路吧。”
淅淅瀝瀝的雨砸在傘麵上,他護著她,慢慢走,兩人一路無言。
那時的長寧公主,以為這負心人不過是想先哄她回府,卻不知這負心人手握七彩綢,一夜未眠。
從那以後,任京城人流如潮,長街望不儘頭,他們總是能恰好,遇見。
......
夜風入室,思緒回攏,蘇淮安久久未語。
蕭璉妤輕哼一聲。
果然,想趁大理寺卿醉酒套話,顯然是不大可能。
正準備闔眼,就聽他突然低聲喚她:“長寧。”
他鮮少這麼叫她,蕭璉妤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見他眼眶微微泛紅,便輕聲道:“可是頭疼了?外麵備了醒酒湯,我叫青玉送進來吧。”
蘇淮安翻身擁住她,不由分說地吻了下去,仿佛過了天長地久那般久,他摸著她的耳朵,醉眼迷離地凝視著懷中人,啞著嗓子道:“我好愛你啊......”
公主心神一晃,失語半晌。
兩隻耳朵瞬間發燙。
(闔府)
蘇淮安有婚假,七日不用上值,鎮國公府又無舅姑需要過禮,兩人幾乎是從早到晚膩在一塊。
二人坐在水榭裡,蕭璉妤靠在他身上,環顧重新修葺過的鎮國公府,同蘇淮安道:“西院那兒太空了,我覺得放假山會更好看。”
蘇淮安道:“嗯,聽你的。”
蕭璉妤道:“你不給點意見?”
蘇淮安笑道:“長公主從夫而居,也是家主,你定。”
蕭璉妤回頭就咬他。
就在這時,蘇令儀從遠處跑了過來,長了一歲,步伐也穩了不少。
她眼眶通紅道:“阿娘,爹爹。”
蘇淮安把女兒拎起來,放在腿上,“怎麼了?”
隻見一個豆大的淚珠子,漸漸蓄在小姑娘的下睫毛,“吧嗒”一聲,掉在了蘇淮安手上。
這誰受得了。
“哥哥、哥哥......”
蘇淮安蹙眉道:“哥哥怎麼了?”
“哥哥要去給太子殿下當伴讀了......”說著,蘇令儀就雙手捂麵,淒慘哽咽:“阿娘,央央怎麼辦。”
蕭璉妤道:“太子伴讀,又不是不能回府,哭什麼呀......”
蘇令儀抽泣。
哪怕淚水都擠沒了,也繼續抽泣,“可央央不想自己留在府裡,嗚。”
肩膀一聳一聳,好生可憐。
蕭璉妤無語地看著她,半晌後鬆了口:“好了好了,明兒我帶你入宮便是了。”
這驕縱的性子,也不知像了誰......
目的達到,蘇令儀見好就收,哭聲戛然而止,軟軟地趴在了蘇淮安身上。
蘇淮安看看懷裡的女兒,又看了一眼他的公主,倏然一笑。
此時風過林稍,雲隨雁長,他風華正茂,她年華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