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聿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嗯”了一聲。
秦婈枕上他的手臂,馬上就要睡著,蕭聿忽然道:“你沒去過四川吧”
困意來襲,秦婈抬頭朦朧看向他,不知他突然提四川作甚?
蕭聿垂眸,認真道:“我曾深入蜀地,那裡寶山壯美,佳肴美味,非筆墨可儘書,你既那麼喜歡吃川菜,再過些年,等太子能獨擋一麵,我帶你去看看,如何?”
秦婈心中仿佛有熱流淌過,但莫名,眼眶隱隱發酸。
“好。”
她道。
如有佳日,定與君執手共遊。
時間一轉,十年倥傯而過。
延熙十八年,臘月初四。
接連下了三日大雪,風烈,霧濃,宮裡一片雪白。
暖閣的琴音淹沒了炭盆中火星的劈啪聲。
秦婈斜靠在榻上,蹙著眉頭,伸手對竹心道:“東西給我拿來。”
竹心立馬會意,轉身拿來兩團白色的棉花團。
秦婈捏了捏棉花團,一邊一個,塞進了耳朵裡。
刺耳的琴音仍舊繼續。
安樂公主十歲那年突然說想學琴,蕭聿聽後,立馬請了京城最好的樂師來教她,頭一年,聽著暖閣裡叮叮當當的動靜,秦婈還勸自己,學琴嘛,誰也不是神童,都得有這麼一遭。
可是一年過去了,安樂公主的琴藝,可謂是沒有任何長進。
樂師在皇後的逼問下說了實話,公主不識五音,天生的。
不識五音,那就是毫無天分,可偏偏她還是個琴癡。蕭聿為她搜羅了無數天下名琴,以表支持。
她一練琴,秦婈的午歇就泡湯了,心也跟著她獨特的節奏七上八下。
怎、怎麼就能把古箏彈的跟二胡似的呢?
秦婈揉了揉胸口道:“待會叫寧太醫送一盒清心丸過來。”
竹心點頭,“那清心茶呢?”
秦婈道:“給我倒一杯。”
然,安樂公主並不知她母後的痛苦,因為不論是皇帝、還是太子,或是豫王,都不會對她說實話。
太子還算靠譜,聽安樂奏樂,便轉彎誇安樂姿態優美,就算提起琴音,也隻說鼓勵的話。
比如:“學無止境,大哥相信你。”
比如:“天道酬勤,大哥相信你。”
再比如:“百倍其功,終有所成。”
相比之下,豫王那就是睜眼說瞎話了,昨日安樂練琴,他拎著把破扇子,走過來瞥了眼琴譜,道:“吾妹果然天賦過人,這首《秋落》彈的入情入境,真當是,滿庭紅葉飄,琴音滴暗泉,動人心弦。”
安樂被誇得臉都紅了,低聲道:“二哥,你快彆說了,大哥還讓我多習多練呢。”
豫王“嘖”一聲,掀唇笑道:“大哥整日就知道跟太傅論國政,若論風雅,你還得信二哥的,聽話,不用練。”
安樂公主笑開,無比乖巧道:“可我又新練了一首,二哥可要聽聽?”
豫王立即撩袍坐下。
安樂公主手腕一轉,地動山搖過後,隻見豫王麵容真誠而嚴肅,起身鼓掌:“甚好!”
雖然太傅總說豫王不學無術,但太子卻認為,二弟日後定是個能做大事的。
晌午過後,琴音仍在繼續,太子回到殿內。
看著他娘以手支頤,不由一笑,走上前道:“母後。”
秦婈摘了耳朵裡的棉花,看著他道:“今兒怎麼這麼早過來?”
他坐到她身邊,“太傅這兩日病了,兒子讓他早點回去休息。”
十八歲太子的清雋如玉,著一身月白嵌金紋龍袍,談吐間氣度不凡,像極了年輕時的蕭聿。
秦婈點了點頭。
蕭韞隨手拿過案幾上的橘子,剝開,遞給秦婈道:“安樂若是打擾阿娘午歇,何不給她單辟個院子?”
秦婈道:“隨她去吧,她彈那麼響亮,不就是給我欣賞的?”
蕭韞忍不住又笑。
正說著,隻見坤寧宮的門又開了。
是安樂公主和豫王。
安樂身著鵝黃團花緞麵襦裙,梳著飛仙髻,髻上還帶著蘇令儀送的金珠鈴鐺,輕步踏來的模樣,真如水宮仙女一般,一路同豫王有說有笑。
豫王抬眸看著太子,“稀客,大哥也在。”
安樂公主的五官都隨了秦婈,生的清麗,語調卻溫柔:“哥哥。”
太子是看著他倆長大的,尤其是豫王,從小比安樂還黏著他,事關豫王的一切,甚至連他的封號,皇帝都是讓太子做主。
沒有外人時,他們就像是尋常人家的兄妹。
秦婈笑道:“正好今日你們都在,等你父皇回家,咱們”
話還沒說完,隻見坤寧宮的大太監龐文章滿目慌張地走了過來。
“娘娘,不好了。”
秦婈放下手中的橘子道:“出什麼事了?”
龐公公道:“黃河洪澇,自漕河南入口至新河一帶,堤壩全毀。”
一聽事關漕運,太子的眉目變得嚴肅起來。
漕運之務,乃是國家重中之重,漕運一旦出事,不光賦稅收不上來,就連糧食運輸都成了大問題。
秦婈與皇帝相攜近二十年,曆經風雨無數,還不至於因此慌了神,她麵不改色道:“繼續說。”
萬萬沒想到,龐公公竟頷首道:“,陛下與左都禦史和工部尚書大人在養心殿商議對策,哪知左都禦史大人還沒走,陛下就在養心殿暈倒了眼下情況危矣。”
情況危矣。
話音甫落,四周都靜了。
大雪簌簌地落,秦婈來不及撐傘,疾步朝養心殿走去,推開門,寧太醫正在給皇帝喂藥。
養心殿的太監自然無人敢攔皇後。
秦婈看著閉目不語的男人,深吸一口氣,嗓音忽然變啞:“寧晟否,怎麼回事。”
在她眼裡,他不會因為一個漕運就倒下。
寧太醫汗如雨下,“是舊疾發作,臣自當竭儘全力。”
竭儘全力。
秦婈身形一晃,太子在身後扶住她,“母後,兒子在呢。”
豫王道:“父皇在養心殿暈倒,前朝肯定亂了,皇兄去忙,我在這陪著母後。”
太子點頭。
安樂公主拉住的秦婈的手,“阿娘,父皇不會有事的。”
秦婈坐到他身邊,看著他鬢角霜色,不由眼眶微紅。
恍然想起,很多年前,他著急同她要孩子的模樣。
皇帝昏迷整整兩日,秦婈寸步不離地在旁照顧他,有時累了,就睡在他身邊。
燭火映窗,她半臥在旁。
蕭聿是在晚上醒過來的,輕聲喚她:“阿菱。”
秦婈睫毛微動,立馬坐起身,看著他道:“醒了?如何?可要喚太醫?”
“我沒事。”蕭聿拉過她的手,輕聲呼吸道:“嚇著了?”
聽到男人略帶鼻音的聲音,秦婈再也忍不住,淚水滑落,她傾身抱住他,顫著嗓子道:“你抱抱我。”
男人嗓子微緊,溫熱的手落在她背上,輕輕地拍,慢慢的撫,良久之後,他低頭吻住了她烏黑如瀑的秀發。
時間真快,恍惚又是十年。
光陰不可平,韶華不可更。
到底是,良辰美景空對斷井頹垣,賞心樂事難付如花美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