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記不記得李巧兒?就是當年那個不太愛說話的漂亮宮人,如今她可是春景苑頭一人,聽聞最得太子殿下喜愛。”
沈輕稚點頭:“我記得,她確實長得很美。”
付思悅又道:“純卉嬤嬤這幾年給太子殿下安排了三人,除了李巧兒,還有兩個尚宮局調過去宮人,一個叫紀黎黎,聽聞很是嬌小可人,還有一個叫王夏音的,聽聞聲如黃鸝,婉轉動聽。”
沈輕稚整日在坤和宮,自忖消息通達,卻也不知太子殿下身邊的侍寢宮人都是什麼模樣,但付思悅就是有辦法把這些都打聽清楚。
沈輕稚微微一歎:“思悅,還是你厲害,這些我即便打聽過,也沒打聽出來多少。”
付思悅淺淺一笑,露出一顆小虎牙:“我儲秀宮包打聽可不是浪得虛名。”
如此鬨了兩句,付思悅才正色道:“我知你總會有辦法應付各種事,也總能給自己找到最好的出路,但春景苑不同,人人所求都是以後的飛黃騰達,貴人同女官又是兩樣人生。”
“純卉姑姑此人性格古板,人也有些傲慢,但她對自己欣賞之人卻會努力抬舉,李巧兒就是被她看中,才最終脫穎而出,成了春景苑的第一人。”
“輕稚,若是想在春景苑好過,怕要先過純卉姑姑這一關。”
沈輕稚認真聽著付思悅的話,把她說的每一個字都記在心裡,然後才到:“我知道了,你放心,我身邊還有人,純卉再古板,也不會不給皇後娘娘臉麵。”
付思悅道:“這就好,皇後娘娘這樣的,才算是個好上峰。”
最起碼,替她做事的時候心裡不會打邊鼓。
沈輕稚同付思悅又絮絮叨叨說了會兒話,眼看外麵天色將晚,即將宮禁,沈輕稚才起身,道:“思悅,明兒我便要走了,往後恐怕很難多見,你若是有事尋我,可傳信給坤和宮的侍書姐姐,她能知會我。”
付思悅點頭,忙跟了上來:“輕稚,保重。”
她沒說什麼飛黃騰達,不說前途似錦,隻保重二字,才是真心實意替她著想。
沈輕稚握住她的手,鄭重道:“思悅,他日若我能重回後宮,我再來接你。”
付思悅眨眨眼睛,努力把離彆的淚意都吞回去,給她展露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好,我等著給你做管事姑姑。”
沈輕稚回了坤和宮,倒是心無雜念,很快便睡了下去。
次日清晨,她在朦朧的晨光中清醒過來時,就聽到外麵似有動靜。
沈輕稚迷迷糊糊起身,問:“外麵可有人?”
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響起:“姑娘,是我。”
清早而來的,居然是被分給她的戚小秋。
沈輕稚忙起身開門,晨光之中,戚小秋那張清秀的麵容出現在眼前。
她依舊沒什麼笑臉,整個人冷冷清清,聲音卻是溫和的:“姑娘早,今日要去春景苑,我怕姑娘身邊無人,便趕早過來。”
沈輕稚退了一步,把她迎進角房。
“你來得的倒是早,快坐,我更衣。”
戚小秋並未坐下,她隻是把自己的包袱放到桌上,然後便麻利地端起水盆,去水房給她打溫水。
沈輕稚換好衣裳,她水也打回來,卻很有分寸地沒有上手伺候,隻等沈輕稚洗漱結束,這才輕聲細語開口:“之前沐芳姑姑同我說,采薇姑姑很是看中我,讓我過來跟著姑娘一起去春景苑,以後我就跟著姑娘了。”
沈輕稚的腰牌名錄還沒更換,得去了春景苑再換,因此旁人都還是叫她輕稚或者輕稚姐,但戚小秋是分給她要伺候她的人,因此這一聲姑娘倒是可以早早喊出來。
沈輕稚並不覺得姑娘和姐姐有什麼不同,不過都是稱呼罷了,她硬拉著戚小秋坐下,親自給她倒了杯茶。
“小秋,原我是大宮女,你是一等宮女,在尚宮局也很有臉麵,你還年輕,若是留在尚宮局,往後定能成為姑姑。”
這是實話。
戚小秋看似是她們幾人中最不起眼的那一個,容貌上隻是清秀而已,她沉默寡言,似根本不存在那般,卻能在沉默中把所有事都看清。
那一日她聽她安慰張春溪,沈輕稚便知道她是個明白人。
同明白人說話,自不必藏著掖著,反而顯得很不尊重。
戚小秋聽她如此一問,那張清秀的麵容上,倒是展露出些許笑意。
她臉上的笑如同曇花一現,風過便無痕,但這抹笑容,卻點亮了她身上所有的春意。
那是個明媚的發自內心的喜悅笑意。
戚小秋認真看向沈輕稚,不卑不亢,恭謹規矩:“姑娘,這些話我之前同春溪講過,如今再同姑娘說一回。”
“我入宮那日,便很堅定要做什麼,我就想過好日子。姑姑選了我做備選,那我就來坤和宮好好聽講,後來沒選中,那我就繼續做我的一等宮女,沐芳姑姑又選我來給姑娘做宮人,我就來給姑娘做宮人。”
“當然,姑娘也莫怕,沐芳姑姑並未逼迫我,是我自己覺得,來給姑娘做宮人,或許以後可以站得更高,日子可以更好。”
戚小秋說到這裡,再度露出一個自信的微笑。
“姑娘,我有這個自信,我看人從不會錯。”
“不知姑娘覺得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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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得敞亮又體麵。
沈輕稚都不需要回答,她隻是坦誠地看向戚小秋,兩個人便不自覺相視一笑。
沈輕稚輕歎一聲:“謝你信任我,旁的承諾不講,我以為,我們都會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戚小秋那張略顯平凡的清秀容顏,依舊綻放出燦爛笑容。
即便角房中逼仄又昏暗,但兩個人年輕明媚的容顏,還是點亮了整個春日。
能有戚小秋跟在身邊,沈輕稚心中踏實不少,也更能體會出皇後娘娘的犀利眼光來。
她看人是真的很準。
沈輕稚同戚小秋兩人簡單說了幾句自家情景,然後便一起去膳堂用早食。
這是她在坤和宮用的最後一餐,因為去得比較早,倒是沒碰到其他宮女,兩個人安靜用完早飯,便去尋了沐芳姑姑。
意料之中的,趙媛兒已經等在了沐芳姑姑門外。
她看到沈輕稚和戚小秋,先是羞澀地含蓄一笑,倒是沒多嘴詢問戚小秋為何跟著沈輕稚。
沐芳很快就從廂房中出來,跟她一起出來的,還有個臉麵微長,吊眼細眉的中年嬤嬤。
即便在同沐芳說話,她也是板著臉,瞧著很是凶悍。
“娘娘既已有口諭,那我們做臣屬的自當領命,哪裡敢有微詞。”
她聲音透著冷意,目光一瞬不瞬落在沐芳身上,似乎根本不把這個皇後娘娘身邊的紅人看在眼中。
沈輕稚隻粗粗一眼,便能知道這位是純卉嬤嬤。
她一頭花白長發梳得一絲不苟,頭上隻戴兩支臘梅銀釵,耳上掛寶葫蘆白玉耳鐺,周身上下不過素淨二字。
因著麵上消瘦,她的麵色看起來倒是沒有實際年歲那般滄桑,卻依舊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陰冷氣。
光看臉,就能感受得到她為人是多麼刻薄。
這位純卉嬤嬤,其實已過半百,早就應當歸鄉榮養。
她比如今正當差的沐芳大了十來歲的樣子,難怪敢同沐芳如此說話,且她這麼說了,沐芳非但未有生氣,反而客客氣氣笑著說:“老姐姐還是這般直率,難怪娘娘最放心您,把春景苑也交給您。”
“老姐姐也知道,太子殿下是娘娘的心頭肉,太子殿下後宅不出事,全賴老姐姐一人。”
這話說得妥帖,純卉難看的麵色略有緩和,道:“我自當一心為娘娘,一心為殿下,好了,咱們都忙,我這就領人走了。”
她說到這裡,突然用餘光掃了在場三個年輕的小宮女,然後道:“人我帶走,就我說了算,可行?”
沐芳姑姑笑說:“那是自然。”
純卉這才輕哼一聲,同她擺擺手,然後便道:“走。”
她說這話的時候沒有看向沈輕稚三人,但三個人卻也隻得匆匆同沐芳行禮,快步跟上了純卉。
今日天色晴好,春日悄然而至。
此時節裡,盛京自是一片百草權輿、韶光淑氣,唯有長信宮中,高聳宮牆遮擋了牆外的柳葉新綠,卻也無法阻擋和煦的春風溫暖大地。
沈輕稚跟在純卉嬤嬤身後,快步往前走。
這小老太太彆看年紀大了,腳步卻異常利落,三個年輕小宮人甚至都要跟不上,隻得咬牙緊追不舍。
春景苑位於尚宮局東南角,緊鄰分割前朝後宮的魚躍門,同皇子們所住的外五所隻隔一條宮巷。
從坤和宮東側門而出,一路穿過無數小巷,大約兩刻上便能來到春景苑前門。
站在春景苑嶄新的門楣之下,純卉嬤嬤突然回過頭來,那雙如鷹犬一般的眼眸死死盯住眼前三個年輕宮女。
沈輕稚是大宮女,自是走在最前麵,她左手邊是趙媛兒,右手邊是戚小秋,兩人都退後她半步。
純卉的目光毫無阻攔地落在了沈輕稚麵上。
待到此時,她似乎才正兒八經瞧見了沈輕稚的極美容顏。
沈輕稚並不畏懼純卉嬤嬤的目光,她隻是微微垂眸,姿態端莊,任由她審視。
好在純卉嬤嬤的目光並未落在她身上太久,似隻是一陣風兒拂麵,便錯開去往下一個路口。
她看人極快。
隻喘息間,純卉那把陰冷的嗓音再度響起:“姑娘們,進了我這春景苑,就要聽我的,若是不敢進,現在就可打道回府,沐芳也能給你們安排個好去處。”
“進了春景苑,就不能回頭了。”
這陰陰冷冷的聲音入宮寒風刮在每個人的麵上。
沈輕稚三人自然都不會反悔,純卉等了兩息這才冷哼一聲:“算你們識相,進來吧。”
她領著三人大踏步進了春景苑,守在門口的雜役宮女瞧見她,一臉緊張道:“嬤嬤安好。”
純卉瞧都不瞧她一眼,快步領著三人進了前麵的明間。
沈輕稚餘光瞧見那雜役宮女鬆了口氣,便知道這純卉嬤嬤在春景苑可是個說一不二的主。
一看就不好相處。
春景苑是兩進兩側的格局,中間一進門便是前堂明間,左右各有兩處廊門,通往側廂房。
因所有皇子的侍寢宮女都住此處,往年皇子多時,春景苑也曾住得擠擠挨挨,甚是艱難,許多侍寢宮女甚至隻能一起睡在大通鋪上,每日都磕磕絆絆的過日子,很不像樣子。
若是這般,沈輕稚定不會來。
好在如今束發的皇子隻太子一人,春景苑便尤為冷清,算上新來的兩個侍寢宮女,一共隻五個姑娘。
五個人,就很好住了。
純卉是個特彆不講究禮儀的人,她一進明間便利落而坐,開口便問:“左側廂房的屋舍都新,之前三個姑娘來得早,自要去那邊住,你們來得晚,便隻能住右側廂房。”
她不是在商量,隻是在很篤定地告知。
住哪裡沈輕稚倒是不太在乎,便也不去同她嗆聲,三人一起福了福:“是。”
純卉的麵色並未因為她們的恭謹而好轉,反而越發陰沉:“不要以為你們是皇後娘娘特地選出來的,便高人一等,我這春景苑,誰能伺候好貴人,誰便是這個。”
她比了個大拇指,然後便繼續道:“尤其是你。”
她帶著陰霾的目光落在沈輕稚身上:“不過一個侍寢宮女,身邊便讓一等宮女伺候,想必在皇後娘娘跟前很有體麵。”
“但那體麵是在坤和宮,可不是在我這春景苑。”
沈輕稚心中並不懼怕,但麵上卻還是擠出些許緊張之色,她微微漲紅了臉,低頭小聲道:“是,奴婢知道了。”
這般姿態,立即便顯出幾分年輕不經事。
純卉眉目間的陰翳似乎因此而消散不少,但轉瞬功夫,她又皺起眉頭:“你們未經過正經訓導,還是莫要直接便去侍奉太子殿下,依我看,先聽訓一月再說吧。”
“好了,你們也乏了,自去歇息,下午便要去後堂明間聽課,不許遲到。”
說罷,她也似乎懶得再多說一句,立即便閉了眼睛。
沈輕稚心中這才覺得有些不妥。
前日她們剛拜見過蕭成煜,這種新鮮不會停留太長,但三五日還是有的,若是蕭成煜對她們兩個有些印象,大約也會指名。
可若是春景苑不掛她們的名簽,即便蕭成煜想選,也無從下手,一月之後,公務繁忙的太子殿下怎可還記得她們?
純卉這一手陰奉陽違,可謂是爐火純青。
人領來,也好好教導,卻不叫出現在太子麵前,那豈不是白來?
但如今沈輕稚初來乍到,對一切都不熟悉,隻能慢慢籌謀了。
思及此,她似乎全無所覺地對純卉屈膝福禮:“是,謝嬤嬤教導。”
她話音落下,另一道輕柔的嗓音響起:“沈姑娘、趙姑娘,這邊請。”
沈輕稚三人規矩衝“閉目養神”的純卉行禮,然後這才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待到三人腳步聲消失在前堂,一個矮矮胖胖的宮人才來到純卉身後。
她瞧著約莫二十幾許未及三十的年紀,一身衣裳也同純卉一般素雅,同純卉唯一的不同,便是她唇邊掛著笑意,似是個和氣人。
“嬤嬤,瞧著兩位姑娘都是好麵相。”她的聲音也帶著笑意。
純卉並未開口,她便自顧自道:“嬤嬤,我瞧著那個沈姑娘尤其出色。”
“哼,”純卉輕哼一聲,閉著眼眸道,“若她不出色,娘娘不會把瑞瀾的表侄女給她做宮女。”
那微胖的宮女露出驚訝神色,她確實不知此事,隻道:“竟是如此?”
純卉這才緩緩睜眼,她那張淬著冷意的吊眼瞥向身後的宮女,道:“圓圓,你在尚宮局的人脈還是太淺了,這人情世故皆不知情。這個戚小秋隻是清秀長相,為何會被選為侍寢宮女?不過是皇後娘娘想要看一看她是什麼心性。”
最終能不能被選上,就連太子殿下自己都說得不算,也可以說,他根本就不在乎。
宮裡的年輕宮女來來去去那麼多,即便美若天仙,卻也並非獨一無二。
純卉聲音冰冷冷的,透著無邊的寒意:“男人都覺得自己至高無上,都覺得所有女人都會愛慕傾心,都覺得身邊之人唾手可得,不喜歡的自可棄如敝履。”
她說的似不是年輕的太子殿下,而是一個不存在的人渣。
純卉道:“我說的所有話,沈輕稚都聽懂了,但她並未反駁也沒有直接反抗,反而乖巧聽了話。”
“這個心性,就比王夏音強上百倍不止,難怪瑞瀾最終選出來的人是戚小秋,把王夏音直接送來了春景苑。”
純卉正說著話,名叫圓圓的大宮女便送上一碗熱茶。
在悠然的茶香裡,純卉緩緩開口:“先讓她們知道什麼是規矩,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再伺候殿下也不遲。”
“端看她們誰先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