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東拉西扯說了會兒話,卻也過了小半個時辰,瞧著日頭高懸,陽光燦爛,紀黎黎便道:“娘娘,能來給娘娘請安,是咱們的福氣,卻不好耽誤娘娘正事,如此,妾便告退了。”
她一邊說,一邊起身,另外三人便也跟著起來。
沈輕稚這會兒倒是沒有端著昭儀娘娘的架子,親自送她們來到垂花門處。
王夏音估計今日就不想來,但是不來不行,憋著脾氣一直沒怎麼說話,到了門口處就立即走了。
紀黎黎也同沈輕稚行禮,笑眯眯離開。
景玉宮裡便知剩下李巧兒和趙媛兒,李巧兒似乎看出趙媛兒有話要說,頓了頓才道:“娘娘,以後若是得空,妾再來給娘娘請安,妾看了娘娘宮裡這黃櫨,心中覺得頗為親切。”
沈輕稚笑著說好,李巧兒便利落退下。
門口處便隻剩下趙媛兒了。
沈輕稚低頭看向趙媛兒,趙媛兒身材嬌小,比她矮了半個頭,站在那頗有些單薄瘦弱。
“你同我說實話,日子當真還好?”
趙媛兒心裡自是苦澀難辨,但她臉上卻洋溢起笑容來:“娘娘,妾何必要騙您,若是當真過不下去,妾肯定會厚臉皮來求娘娘的。”
沈輕稚拍了拍她單薄的肩膀,道:“好,我暫且信你一回。”
趙媛兒眉目舒展,這一次當真是高興了。
“娘娘,今日要來給娘娘請安的事,是李選侍和紀美人一起提議的,王美人不想來,卻也抹不開麵子。”
趙媛兒小聲說,說完繼續道:“我們碧雲宮暫且沒什麼事端,端嬪娘娘人很好,從不會為難咱們,大家都是關起門過自己日子。”
這倒也是不錯。
沈輕稚道:“我知道了,你記得有事一定要尋我。”
趙媛兒羞澀笑笑,她抬眸看向沈輕稚,見她麵容比之前還要美麗動人,氣色極佳,心中的擔憂終於散去。“娘娘您忙,妾不打擾您了。”
沈輕稚把她送到了宮門口,低聲道:“以後得了空,再喚你來玩。”
趙媛兒眼眸裡星星點點,她笑得很是可愛:“謝娘娘。”
見沈輕稚眼眸裡依舊有擔憂,趙媛兒才踮起腳,在她耳邊小聲說:“沈姐姐,我現在這樣很好,我很怕……很怕他,如今這日子是我夢寐以求的。”
沈輕稚看向趙媛兒,見她眼中有著堅定,不用拍了拍她的頭:“好,我知道了。”
趙媛兒這才放鬆下來,快步離開了景玉宮。
待她離開,沈輕稚才扶著戚小秋的手回了抱廈,她坐在抱廈下剛挪出來的藤椅上,遙遙看著院中的黃櫨。
這樹在盛京以及京郊都很常見,因其耐寒耐乾,到了秋日又會有一連數月的紅葉景致,就連宮中和萬春圓也經常會種植。
沈輕稚看著那黃櫨,在記憶裡仔細思索,無奈她成為沈彩時並無曾經的記憶,實在回憶不起當年在榮恩堂時候的情形。
沈輕稚問戚小秋:“小秋,我記得你是京郊十裡堡的人。”
沈輕稚出身榮恩堂,跟付思悅都是京郊雨花澱的人,雨花澱同十裡堡和石碑亭都很近,皆位於京郊以南。
戚小秋給她倒了一杯茉莉香片,一邊取來笸籮讓她繼續編藤盒,一邊倒:“是的娘娘,奴婢家縮在的十裡堡同雨花澱和石碑亭都挨著,隻不過奴婢小時並未去過這兩處所在。”
沈輕稚捏了捏額角:“我少時一直都在忙碌賺錢,不曾記得榮恩堂到底種了什麼樹,你記得讓錢三喜打聽打聽,看看李巧兒是否也是這幾處出身。”
戚小秋一下子便明白了:“娘娘覺得她不對?”
沈輕稚眯了眯眼睛,道:“原我們都在儲秀宮時,她從來不同我說話,即便是偶爾一起當差,她也從不提家中的事端,若是同出一鄉,進宮之後最喜抱團,她卻不曾。”
“後來我們分開讚且不提,但我又去了春景苑,她也沒說過這話。”
“那麼現在她又為何要說她的出身?她想暗示我什麼?”
戚小秋若有所思道:“如今娘娘是昭儀,又是寵妃,她是想憑借舊日的情分拜在娘娘門下,從娘娘這裡分一分寵?”
沈輕稚搖了搖頭,她眯著眼睛看那紅葉似火的黃櫨,道:“我覺得不是,但又說不上來。”
戚小秋見她頗為費神,便道:“娘娘,咱們且不急,三喜在宮裡鑽營多年,人脈很廣,且先讓他打聽打聽再說。”
沈輕稚點頭:“嗯,倒也不急,隻咱們要都經心。”
兩人說了會兒話,午膳便送了來。
之後幾日,宮裡平靜無波,一晃神到了七月中,皇帝陛下才下旨,說要重開秋狩,預計於八月中下旬率文武百官去東安圍場圍獵。
同聖旨一起下的,自然是伴駕名單。
在這份名單裡,端嬪章婼汐、麗嬪馮盈和昭儀沈輕稚都要伴駕,另外還有兩個小主,李巧兒和紀黎黎也被點了名。
太妃們中,淑太妃不願意走動,隻有賢太妃領著一雙兒女跟隨,倒是讓柔嘉公主的病一下子便好了起來。
蔣蓮清被禁足,她不能去,張妙歆又病了,也不能去,如此一來陪伴聖駕出宮的人數就顯得很是單薄。
除此之外,自然就是順郡王和誠郡王,兩人自也要跟隨皇帝兄長一起去圍獵。
名單一下,宮裡麵好生熱鬨了兩日,能去的人自然是欣喜若狂,不能去的不敢表現出來,隻得強顏歡笑。
沈輕稚自也是想去。
她不是為了伴駕,她是為了蕭成煜許諾她的小紅馬。
想著馬兒還未到手,蕭成煜又因國事繁忙久不來後宮,沈輕稚便親自看著銅果煮了一鍋人參雞湯,尋了個和風日麗的天色往乾元宮行去。
這還是她第一次去乾元宮。
就是不知蕭成煜願不願意讓她進宮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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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輕稚今日不僅帶了人參雞湯,還帶了已經做好的筆筒、墨盒和筆盒等,都放在雅致的棗木錦盒裡,上麵鋪著厚絨布,由錢三喜捧著跟在後頭。
那架勢,跟要來送什麼前朝青瓷似的,姿態擺的很足。
因著景玉宮離乾元宮不遠,走路也不過一刻就能到,沈輕稚就沒叫暖轎,換了一身鵝黃的衫裙便出了門。
陽光正好,鳥語花香。
今日她依舊做嬌俏打扮,越看自己越是美麗,心情好,未語三分笑,看了就叫人覺得舒心。
待戚小秋和錢三喜陪著她來到乾元宮前時,守在門口的金吾衛立即便道:“請昭儀娘娘安。”
戚小秋點頭,對已經從門房趕來的小黃門道:“趙公公,昭儀娘娘請見陛下。”
姓趙的小黃門立即道:“請昭儀娘娘安,娘娘略等片刻,小的這就進宮通傳。”
他也會做人,不敢讓昭儀娘娘就這麼站在外麵等,便請她進了宮門,在門房外麵擺了一把椅子,請娘娘坐著等。
這也就是他能伺候的到年九福,知道如何辦事,機靈又懂事。
沈輕稚便也不為難他,隻略坐了一刻,這位小趙黃門便快步而出,臉上堆滿笑。
“娘娘,陛下招您入宮覲見,娘娘這邊請。”
沈輕稚點頭,沒看出如何驚喜來,她起身扶著戚小秋,慢條斯理跟著趙黃門繞過重重回廊,最終來到乾元殿前。
乾元殿是曆代帝王寢宮,前殿自是寬敞大氣,但在這大氣威儀之下,殿中陳設卻有些蜿蜒曲折,除了剛一進殿的寬闊明間,兩側皆是殿牆和雕花門扉,讓人分不清前路。
即便能進乾元宮,沈輕稚也不會莽撞行事。
來到殿門之前,她便領著宮人在殿門前略等,不過片刻年九福就匆匆趕到:“給娘娘請安,娘娘裡麵請。”
戚小秋扶著沈輕稚進了正殿明間,沈輕稚便站在門口打量乾元殿。
不愧是皇帝寢宮,明間光桌椅就擺放了十二組,上手的皇帝禦座背後的座屏足有十二扇,左右皆有仙鶴銅爐和寶象禦禮,裡裡外外都充斥著恢弘大氣。
且不提兩側多寶閣與造景,光是藻井下懸掛的十六個琉璃宮燈就很是引人視線。
年九福見沈輕稚麵容陳靜,隻是簡單看了看殿中的陳設,便主動接過錢三喜手中的錦盒,白了他一眼把他趕出乾元殿。
“娘娘,陛下在禦書房,娘娘這邊請。”
沈輕稚跟著他來到左側的門前,幾人剛一走進,門扉從裡麵應聲而開,高大的年輕黃門衝沈輕稚沉默行禮,很是規矩。
年九福笑道:“娘娘請先進。”
沈輕稚便跨過門檻,率先進了禦書房。
乾元殿前麵的前庭處還有千機處,一般蕭成煜召見臣公時會在此處,後麵正殿裡的禦書房隻見最親近之人,故而禦書房外間的雅室並不算大,隻擺了一張羅漢床並一組茶桌。
再往裡麵行去,再繞過一件暖房,最後才來到內書房門口。
年九福聲音不高不低,平穩緩和:“陛下,昭儀娘娘請見。”
片刻之後,房門從裡麵被打開,此處守著的是小多子。
小多子看到沈輕稚,忙沉默地給她打了個千,這就要上前接過年九福手裡的錦盒。
年九福瞪他一眼,讓他哪涼快哪呆著去,然後便同沈輕稚微一躬身:“娘娘請。”
沈輕稚點點頭她整了整雙環髻上的金步搖,一步一挪地搖曳而入。
門後是一扇翡翠座屏,繞過座屏,才是一張足有十尺長的紫檀長桌,長桌之後,蕭成煜執筆而坐。
他今日應當沒有召見臣公,身上隻穿了件簡單的玄色常服,收起的袖口不鬆不緊束在他蒼勁有力的手腕上,沈輕稚輕輕一掃,就能看到他手腕處的青筋。
蕭成煜一頭濃密長發錦緞用發帶束在腦後,幾縷烏黑的發絲零落在臉頰邊,倒是讓他身上少了幾分淩厲,多了幾分悠閒自得。
沈輕稚緩緩來到桌前,待他一筆落定,收起一冊折子,才柔聲開口:“陛下,臣妾做了一盅雞湯,特地給陛下送來,陛下歇一會兒?嘗一嘗雞湯?”
沈輕稚的聲音柔和,語氣裡有著濃濃的關懷,蕭成煜捏著朱筆的手微微一頓,隨即便抬起頭來。
不知為何,沈輕稚覺得他今日看上去多少有些疲憊。
他眼睛裡氤氳著些許血絲,一看便知夜裡沒有睡好,白日還在這裡熬著忙國事,自然不會多精神。
這麼下去,鐵打的身體也要熬壞的。
沈輕稚心中微窒,她回身從戚小秋手裡接過食盒,繞過長桌來到蕭成煜身邊。
“陛下,歇一會吧。”
沈輕稚如此說著,也不管蕭成煜是願意還是不願意,自顧自打開食盒,把南瓜白瓷帶蓋碗取了出來。
雞湯還熱著,剛一取出,便有濃鬱的油香味飄散出來。
蕭成煜倒是沒有惱怒,他把朱筆放到桌上,正待開口說話,卻不自覺咳嗽了一聲。
“咳咳,”蕭成煜緩了一會,才啞著嗓子說,“坐下說話吧。”
這會兒沈輕稚離他很近,一眼便看到他臉上有些不太明顯的潮紅,除此之外,他嘴唇也有些泛白,顯得很是虛弱。
沈輕稚坐在了他邊上的繡墩上,蹙眉道:“陛下可是病了?”
蕭成煜擺擺手,他端起雞湯喝了一口,眉頭這才舒展開來。
雞湯溫養,倒是適合病人吃用。
他不答話,沈輕稚也不追問,就安靜等他把一碗雞湯都吃下肚去,額頭也出了些許薄汗,沈輕稚才取出帕子,輕輕幫他擦拭乾淨。
“陛下,若是病了得招太醫來看的,”沈輕稚聲音很輕柔,眉眼裡都是關心,“您龍體貴重,可不能有閃失,國事多放上一日,也不礙什麼大事,這不還有閣老們呢。”
蕭成煜低低笑了兩聲,他牽起沈輕稚的手,拉著她起身,來到窗邊的貴妃榻前落座。
蕭成煜剛一坐下,就又咳嗽了兩聲。
年九福趕緊取來枇杷露,給他吃了一口,潤了潤嗓子,這才好一些。
“沒有多大事,不過是昨夜裡著了涼,今晨起來就有些頭暈,已經吃過藥了。”
蕭成煜如此說著,握著她的手卻熱得嚇人。
沈輕稚眉峰一挑,淩厲地看向了年九福:“年大伴,你們是怎麼伺候陛下的?”
這位沈昭儀娘娘平日裡都是巧笑倩兮,待人極是客氣,可如今生起氣來,卻如此嚇人,身上的氣勢比之當年的皇後娘娘有過之而無不及。
皇後娘娘那是經年累月母儀天下,隻不過因身體拖累,威儀有餘,震懾不足,但眼前這位年輕的未及雙十年華的昭儀娘娘,身上那股自淩厲卻讓人不敢小覷。
年九福頓了頓,連忙上前打了個千:“娘娘教訓得是,都是臣等伺候不周,是臣之過錯。”
沈輕稚不過照例訓斥一句,訓斥過後,眉眼便又柔和下來:“陛下憂心國事,自不會注意這些日常瑣事,隻有你們這些在陛下身邊的近臣,才能照顧到方方麵麵。”
“你們若是不經心,陛下該如何保養?”沈輕稚聲音輕柔,說出來的話卻擲地有聲,“陛下病了,是你們之過,但陛下身邊又不能缺人伺候,年大伴經年陪伴在陛下身邊,自不能遠離,還是要好好伺候陛下痊愈,方能將功補過。”
這鞭子高高舉起輕輕放下,訓也訓了,罰也罰了,最後不過是將功補過,誰都不吃虧。
年九福連忙道:“是,臣一定經心,娘娘放心。”
沈輕稚點點頭,這才看向蕭成煜。
蕭成煜見她竟是當真生氣了,不知為何,心底裡騰起說不清的暖意,他麵色雖然微有些潮紅,眼睛也似濕漉漉的泛紅,看著人的時候,比平日裡多了幾分溫柔和無辜。
沈輕稚被他這麼一看,倒是把口裡的話咽了下去:“陛下,病了咱們就得好好養病,您的龍體關乎國祚,怎麼可以馬虎任性呢。”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他任性,蕭成煜竟覺得身上的病痛都不算什麼,他咳嗽一聲,這才道:“昭儀娘娘,朕都要被你訓得說不上話了。”
沈輕稚抿了抿嘴唇,這才低下頭:“陛下可是嫌臣妾管閒事了?”
蕭成煜見她委屈上了,隻得道:“朕哪裡是這個意思,隻是國事實在繁忙,朕當真歇息不得。”
作為一個皇帝,蕭成煜若說最好,沒人敢說次之,同他相比,厲銘浩簡直都不能說是個普通皇帝了。他整日裡泡在女人堆裡,隻知道在後宮生孩子,即便去了前朝,也不過就是發發脾氣,抄家滅罪,廷仗申飭,大夏如今還沒滅國,全賴曆代帝王積累下的底子。
不過思及前一位大夏大行皇帝,再看當今這位,估計底子也沒剩多少了。
沈輕稚吹下眼眸,聲音透著難過:“陛下,您可還記得娘娘說過什麼?”
沈輕稚這一把太後抬出來,蕭成煜立即就軟了下來。
“唔,朕保證,今日早些睡,一夜就能好起來。”
沈輕稚很認真看向他:“陛下準備幾時歇息?”
蕭成煜又卡殼了。
他本就有些頭昏腦漲,身上一陣陣發涼,處理政事全憑意誌,現在一碗熱雞湯下肚,鬆懈下來,整個人便有些懶散,沈輕稚這般堅持,他竟有些招架不住。
他自己招架不住,自然要找幫手。
年九福上前一步,討好地笑道:“娘娘,晚上臣一定早早提醒陛下,約莫……約莫……”
他跟蕭成煜交換了一個眼神,才道:“約莫亥時初刻就請陛下安置。”
這比之蕭成煜平日晚睡時候,早了整整一個時辰,但沈輕稚依舊不太滿意:“陛下,既然都能改到亥時,不如戌時就就寢吧,隻有睡得足,身體才會好。”
蕭成煜看著她眼眸裡的關心,下意識就點頭:“好。”
等回過神來,就看到沈輕稚眉目染上笑意:“陛下自己答應的,不能反悔。”
蕭成煜看著她,竟也勾起了唇角。
“朕金口玉言,不會食言而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