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鈴為人仔細,恨不得衣食住行都帶上,絕對不叫娘娘在禦花園落了麵子,故而這一趟就顯得很是聲勢浩大,很是有些熱鬨。
作為如今宮中最得寵的娘娘,沈輕稚的一舉一動都有人關心,故而一路上隻要有宮人偶遇沈昭儀的儀仗,都會行禮,口中稱一句:“昭儀娘娘生辰大吉。”
一路行來,倒是把這寂靜的宮闈攪得熱鬨了許多。
待沈輕稚來到禦花園門口,禦花園的總管張德海已經等在門口了,不等暖轎停下,他立即便上了前來:“娘娘生辰大吉。”
沈輕稚扶著他的胳膊,笑眯眯下了暖轎,道:“今日麻煩張公公了。”
張德海簡直是滿麵生輝:“娘娘哪裡的話,娘娘能選咱們禦花園過生辰,那是咱們禦花園的榮耀,多謝娘娘讓禦花園蓬蓽生輝。”
這可真是竟說好聽的,沈輕稚笑笑,道:“也是公公精心,把禦花園打理得這般好,一說要做生辰宴,我第一個就想到了聽雅軒。”
張德海自是歡喜極了。
一行人高高興興進了禦花園,穿過林間小路,繞過小橋流水,這才來到聽雅軒。
聽雅軒比竹林深處要略矮一些,但是亭軒寬闊,四周皆無窗牆,是個開闊的庭樓。
穿過假山上了二樓的軒廳,此刻廳中已經擺好了大圓桌,圓桌上麵放了個轉盤,轉盤中央擺著一大捧鮮花。
圓桌邊上有八個小方桌,上麵已經擺好了瓜果梨桃,酒水插點,尚宮局調來的侍膳黃門和宮女分列兩側,在一一修整。
在聽雅軒的對麵,正好有一個假山中的小戲台,那戲台若不仔細看,隻以為是個假山缺口,非常適合一兩名樂司在裡麵唱戲吟誦,通過假山的缺口,可以讓聲音傳得很遠。
今日有宴席,小戲台裡已是張燈結彩,也很是熱鬨。
錢三喜正捏著拂塵,盯著宮人們在聽雅軒四周掛紗帳,這樣若是突然起了風,也不會攪了娘娘們的雅興。
沈輕稚簡單看過,就覺得這宴席辦得很好,基本不用她操什麼心了。
她笑著對錢三喜點頭,然後才看向張德海:“張公公,我今日來得早,原也是想在禦花園玩一會兒,公公且去忙你的,不用守在我這裡。”
張德海便道:“娘娘放心,今日各處能玩的精致都安排了宮人,娘娘可先去玩玩,若是哪裡不好,娘娘定要同臣說。”
沈輕稚點點頭,張德海倒是知道遠近,果斷退了下去。
沈輕稚又叮囑了錢三喜幾句,然後就下了聽雅軒,往遊心池行去。
戚小秋倒是了解她,被她帶著往鵝卵石小路上一踩,戚小秋也笑了。
“娘娘可是想釣魚?”
沈輕稚睨她一眼,道:“就你聰明。”
戚小秋今日倒是很配合,一整日都沒繃著臉,她笑著扶住沈輕稚的手:“娘娘,聽聞迎紅可是釣魚高手,一會兒讓她配娘娘釣魚,保準願者上鉤。”
反正今日蔣蓮清來不了,沈輕稚乾脆帶上迎紅,領著幾個小宮人一起出來玩。
迎紅聽到戚小秋幫她說話,立即紅了臉,卻還是對沈輕稚道:“娘娘,奴婢不僅會釣魚,還會釣蝦,隻不知道遊心池裡有沒有蝦,奴婢保證今日可釣上魚來。”
沈輕稚仰頭看著蔚藍的天,耳邊是輕柔的風聲,她走在禦花園的小路上,前方就是波光粼粼的遊心池。
這麼熱鬨,這麼歡喜,這麼清春。
雖是十九歲的生辰,但沈輕稚還是要感歎一句:年輕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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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輕稚其實會釣魚,不過許多年不釣,有些手生。
待迎紅講解一番,她坐在遊心池前的棧道上,不一會兒就找回了手感。
張德海很聰明,知道今日肯定有娘娘們在禦花園玩,故而遊心池的各色錦鯉還都沒喂,沈輕稚不過剛坐下一刻,就有魚兒上鉤了。
沈輕稚釣魚自是圖個樂子,她也不缺魚吃,故而釣上來之後就讓迎紅小心把魚放了。
看著那肥碩的錦鯉一溜煙竄得不見蹤影,沈輕稚又笑了。
釣魚是可以讓人心平氣和的。
沈輕稚釣了會兒魚,晨起時被宮人們鬨起來的那些興奮勁兒都漸漸淡了下去。
她在遊心池邊坐了兩刻,就聽道章婼汐的聲音:“你來得倒是早。”
沈輕稚回過頭,看著她笑笑:“姐姐也早。”
章婼汐猛然間看到她濃烈的美麗容顏,不由一愣,好半天才說:“乖乖,平日裡怎麼不見你這麼打扮。”
她上前兩步,坐在了沈輕稚身邊的椅子上,迎紅很麻利地給她上了一根魚竿。
章婼汐都沒工夫去瞧看迎紅了,她呆愣愣捏著手裡的魚竿,眼睛就直勾勾落在沈輕稚麵容上。
沈輕稚被她這麼一鬨,反而還有些不好意思。
“章姐姐,莫要尋我玩笑。”
章婼汐搖搖頭:“我可真不是玩笑,你可真是比仙女還美呢。”
話說到這裡,章婼汐左看看右看看,見四周沒有外人,才湊上前去小聲說:“以前人都說,宮裡最美的是宜妃娘娘,隻有她能讓陛下流連忘返,不舍得去母留子。”
章婼汐就是京城人士,家中又是勳貴,年少時自然經常進宮參加宮宴,肯定見過年輕時候的貴太妃。
雖然已經時過境遷,宜妃娘娘也成了貴太妃,但是那種衝擊心靈的美,還是叫人過目難忘的。
章婼汐看著沈輕稚,突然就明白為何陛下對她如此寵愛。
平日裡瞧著還好,美則美矣,沒有那麼霸道。
今日這般盛裝打扮一番,眉眼一挑,看著人嬌嬌一笑,就連她一個女子心都要軟了,何況是年輕的陛下。
章婼汐突然感歎了一句:“陛下的命可真好。”
沈輕稚:“……”
沈輕稚伸出手,在她胳膊上輕輕捏了一下:“章姐姐,可莫要胡說八道。”
章婼汐又欣賞了她一會兒,才感歎:“難怪人人都喜歡美人,我看了你這一會兒,覺得心情都好了不少,總覺得今天打扮了一番,倒也不算折騰了。”
她這麼一說,沈輕稚這才發現她今日當真穿了一身同往日的勁裝不相同的衫裙。
就連頭發也特地盤了牡丹髻,戴了發簪和珠花,讓她平日裡乾練淩厲的眉眼柔和幾分。
沈輕稚也笑:“姐姐今日也是美極了,多謝姐姐願意為我的生日宴打扮。”
章婼汐挑眉:“我可不是那等不懂事的人,我也是要看場合的。”
兩個人說說笑笑,差不多就到了巳時。
沈輕稚讓小宮人們收起魚竿,同章婼汐一起往聽雅軒行去。
兩個人路上還碰見了李巧兒三人,一行五人就上了聽雅軒落座。
今日沈輕稚是壽星,也是主家,故而章婼汐就讓了她坐主位。
幾人剛落座,那邊馮盈便匆匆趕來。
她身上穿了一件淺綠色的衫裙,襯得她越發眉清目秀,倒很是清雋可人。
她一上二樓,見眾人都已落座,忙道:“倒是我來晚了。”
沈輕稚起身相迎,眾人又是一番寒暄,這才落座。
此時錢三喜拍了一下手,朗聲道:“傳膳。”
這會兒用午膳是早一些,但膳桌上不能空著,要把看盤和小食先擺上來。
沈輕稚舉起琉璃盞,對眾人道:“今日特彆同禦膳房要了葡萄釀,並不是烈酒,諸位姐妹賞臉,咱們不醉不休。”
其餘眾人也舉起琉璃盞,往前輕輕一敬,然後便淺淺抿了一口。
這葡萄釀味道甘醇,帶了一些果子的酸味和甜味,倒是風味獨特。
章婼汐很喜歡這酒,吃了一口就挑眉:“這酒不錯,回去我也買上一壇。”
馮盈跟她說笑:“沒想到章姐姐喜歡這個滋味,我入宮以後閒了無事,也釀了幾壇青梅酒,不過這酒要埋上一年味道才純,若章姐姐和沈妹妹不嫌棄,明年開壇時我做東請你們來靜晨宮吃酒。”
沈輕稚跟章婼汐對視一眼,兩人皆是笑著點頭:“那感情好,多謝你了。”
沈輕稚做了宮妃這麼久,這些人都打過交道,就是馮盈不太相熟。
馮盈看上去跟貴太妃是兩樣人,她總是笑意盈盈的,唇邊還有兩個小梨渦,看起來喜慶又討巧。
她的性子也是極好的,宮裡人人都說她是麵團人,待人接物都很和氣,他們靜晨宮也總是很乾淨,並不如何吵鬨。
同繁花似錦的沈輕稚和性格如火的章婼汐相比,她在宮裡幾乎不會被提及。
現在的長信宮後宮裡,張揚至極的貴太妃,她這個皇帝的後妃反而退了半步,隱沒在塵埃裡。
沈輕稚同她沒有齟齬,故而生辰宴也請了她,她也願意來,便是能相處的意思。
幾個人吃了酒,又吃了鮮奶酪,對麵的小戲台便來了個名角兒,開始唱壽姑傳。
這出戲一般都是做給生辰的姑娘夫人聽的,最是應景喜慶,劇情也討巧,前麵咿咿呀呀這麼一唱,眾人就被吸引了心思,都認真聽起戲來。
錢三喜便適時上了瓜子花生栗子,讓娘娘們吃著玩。
這一看就看了大半個時辰,待得午膳前,三折戲也剛好唱完。
錢三喜忙又上了前來,喜氣洋洋說:“娘娘吉祥,可擺膳嗎?”
沈輕稚一揮手,錢三喜就朗聲道:“上壽宴。”
於是侍膳黃門便陸續上來,一個個開始擺菜碟。
正巧得此時,小多子快步上了樓來,笑眯眯地對眾人行過禮,才對沈輕稚道:“娘娘,陛下知道娘娘在此處擺宴,特命禦茶膳房做了今日的席麵,全當是給娘娘賀喜了。”
這事辦得可真是錦上添花。
沈輕稚忙起身衝乾元宮的方向行禮,笑著說:“謝陛下恩賞。”
小多子也跟著她遙遙一拜,方才道:“方才陛下用午膳,看今日的紅燒蹄筋和蔥燒海參不錯,念著娘娘喜歡吃這一口,也叫給加這裡兩個菜。”
這就更好了。
沈輕稚再次謝過,小多子等菜上齊了,才又說了一串吉祥話,這才退下。
待他走了,聽雅軒裡很微妙地靜了一會兒。
沈輕稚不用去看,也能知道眾人此刻是什麼麵色,倒是章婼汐似乎毫不在意,她看眾人都不開口,不由催促沈輕稚:“沈妹妹,咱們開席吧。”
沈輕稚迎上她亮晶晶的目光,不由勾唇一笑:“好,開席。”
沈輕稚舉起琉璃盞,再次道:“謝諸位姐姐妹妹來參加我的生辰宴,也祝姐們們福如東海,吉祥如意,咱們開席。”
眾人端起酒杯,一口葡萄釀下肚,臉上都恢複了些神采。
宴席開擺,小戲台就不再唱戲,兩個南戲班子的伶人上了戲台,咿呀呀唱起了小調。
那小調婉轉動聽,迎著暖風和陽光,讓這宴席增色不少。
今日的席麵特彆豐盛,沈輕稚不僅叫了鬆鼠鱖魚、四喜丸子、梅花肘子、四喜多福等大菜,還有滋味豐富的小菜,比如她愛吃的橙釀蟹,今日也給一人預備了一份。
就是不重口腹之欲的馮盈,如此吃著也連連叫好:“還是沈妹妹會吃用,是個老饕,今日這宴席這麼一搭配,我總覺得這個也想吃,那個也想吃,就是肚裡麵撐得慌了,也舍不得落了筷子。”
章婼汐也道:“就是。”
她回頭看了一眼章靜寧,道:“姑姑,你把這幾道菜都記下,以後咱們也叫來添菜。”
因著有兩位主位娘娘,一位昭儀娘娘在,故而席麵上都是她們三人在說話,一邊的李巧兒、王夏音和紀黎黎隻能埋頭苦吃,偶爾被幾人點了名,才應一句半句,多的話都不提。
宴席吃得都慢。
要一邊應酬一邊吃,還得間或說說宮裡頭的事,盛京裡的見聞,故而這一頓飯大半個時辰都沒吃完,待到宴席的後半程,眾人基本上都落了筷子,一人捧著一杯茶邊吃邊聊。
馮盈很是客氣,見三個小主都沒怎麼說話,便柔聲道:“你們可吃飽了?若是沒吃好,再讓沈妹妹給上菜。”
沈輕稚便笑著說:“正是如此,難得出來聚一聚,沒有那麼多講究。”
李巧兒看著沈輕稚,道:“娘娘,今日菜品很豐盛,我們都吃好了,不用再加菜。”
沈輕稚點點頭:“這就好。”
馮盈便看著她們三個,道:“席麵上光我們說話了,也沒同幾位妹妹多聊一聊,你們可有什麼趣事,也說來聽聽。”
她們三個在宮裡從來都沒什麼光亮,平素也很少被人提及,這會兒突然被點了名,一時間倒是都不知道說些什麼。
李巧兒好歹是選侍,她想了半天,還是道:“妾,妾聽聞……聽聞……”
李巧兒低下頭去,後麵的話沒說出口。
馮盈不明所以,好奇地看向她,似乎在等她接下來的話。
倒是章婼汐脾氣直,直接到:“李選侍有什麼你就直說,都是自家姐妹,沒什麼好怕的。”
李巧兒滿臉驚慌,她緊緊咬著下唇,還是沒敢開口。
她身邊的王夏音看不下去了,倒是微微抬起頭,接過了話頭:“端嬪娘娘、麗嬪娘娘,昭儀娘娘,妾們聽宮裡的老嬤嬤說,宮裡又要進新娘娘了。”
王夏音眼睛裡都是惶恐和不安,她說完也覺得自己說錯了話,非常驚慌地低下了頭。
“妾,妾胡說的,昭儀娘娘彆往心裡去。”
如今宮裡沈輕稚最得寵,其餘眾人的恩寵平平無奇,都不怎麼出眾,她們自己心裡也清楚,陛下沒工夫應付後宮的佳麗們,他心裡家國天下更重要。
故而沈輕稚如今頗有些盛寵的架勢,可若是宮裡來了新人呢?她還會有如今這般的繁花似錦?
無人可以肯定。
在沈輕稚的生辰宴上說這樣的話,怎麼不是打了人家的臉?王夏音說完就後悔了,縮在座位上不敢吭聲。
聽雅軒裡一瞬間隻能聽見風聲,不知什麼時候,對麵的小調都停了。
沈輕稚挑了挑眉,她看了看一言不發的馮盈,又看了看有些驚訝的章婼汐,最後把目光落在了李巧兒和王夏音的身上。
沈輕稚輕聲笑了笑:“這倒是沒聽說,王妹妹不如仔細講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