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一雙手扯開了罩在他身上的舊衣。
柳素衣以為自己已經上了仙界,他掙紮著睜開眼睛,入目是一雙明媚的桃花眼。
柳素衣喃喃自語:“是仙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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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打成這樣,必已是強弩之末。也不過就是緩過一口氣的工夫,柳素衣便再度陷入昏迷中。
沈輕稚看著他沾著血汙的白皙麵容,心裡不由感歎,怪不得貴太妃會如此喜歡他,得不到也要肆意折磨,確實是長了副好皮囊。
柳素衣今歲隻得二十,因早年間便做了太監,故而他麵白無須,眉目秀麗,竟是生了張男生女相的俊俏容顏。
加之他那雙即便失神也深邃的眼眸,確實是會讓人心動的麵相。
沈輕稚微微歎了口氣,他看向張德海:“貴太妃娘娘離開禦花園,你就立即著人醫治他,若是貴太妃娘娘再問,就讓禦膳房說他重病養病,先養著再說。”
人都已經救了下來,沈輕稚就沒道理再讓他病死,她頓了頓,道:“此事本宮會稟明陛下,後續便由陛下定奪。”
不管如何,柳素衣的命確實已經救了下來,張德海噗通跪倒在地上,給沈輕稚磕了兩個頭。
“娘娘大恩大德,小的無以為報,謝娘娘恩澤。”
沈輕稚擺擺手,隻讓他們趕緊去醫治柳素衣,然後便扶著戚小秋的手,緩緩離開望春亭。
待在禦花園又盤桓兩刻,沈輕稚便離開禦花園,直接回了景玉宮。
距離中秋宮宴還有兩日,沈輕稚思索片刻,還是覺得此事不能拖著,要趕緊告知蕭成煜。
故而她吩咐銅果燉了一鍋山藥鴿子湯,待得午歇起來之後,便帶著山藥鴿子湯去了乾元宮。
乾元宮如今雖一直宮門大開,但非召不得進出,除去蕭成煜召見的大臣們,其餘也就隻有幾位郡王能時常進宮來見。
除此之外,所有宮妃,即便提前遞了腰牌,蕭成煜也一概不見。
隻有一個例外。
那就是如今寵冠後宮的沈昭儀。
昭儀娘娘若是得了閒,往乾元宮走上一趟,即便皇帝陛下正大發雷霆呢,也能為了她壓住火氣,好好用一用飯,散一散心,不過一時半刻的工夫,那火氣也就散了。
滿宮裡那麼多人,除了太後娘娘,年九福也就隻對沈昭儀和顏悅色。
故而今日沈輕稚臨時去了乾元宮,到了宮門口小黃門也不敢攔,隻讓娘娘坐下等了一會兒,小多子就親自出來接了。
“哎呦娘娘,今早師父就看到有喜鵲登枝,還說今日一定有喜事,這會兒娘娘便到了。”
“果然是貴人盈門啊!”
小多子一張嘴,真是能把死人說活過來。
沈輕稚淺淺笑笑,衝他點頭道:“多公公,辛苦你了。”
小多子跟在她身邊點頭哈腰的,顯得特彆親近,乾元宮裡的黃門們見怪不怪,人人心裡也都有數。見了沈昭儀娘娘,誰能不巴結一番?那可真是嫌差事太好,想離了乾元宮另謀出路。
沈輕稚也不問小多子蕭成煜在做什麼,她隻是頗為關懷道:“近來秋燥,陛下又忙,多公公是陛下身邊的近臣,得多伺候陛下喝水潤燥,平日裡禦茶膳房也得多備小吊梨湯和銀耳蓮子羹,不要弄得那甜,陛下不愛吃的。”
瞧瞧,昭儀娘娘是多麼細心。
小多子連忙道:“是是是,娘娘說的是,還是娘娘貼心。”
這一番忠心不二的客套結束後,兩人便也來到了乾元殿門口。
小多子伺候沈輕稚進了殿門,才道:“娘娘,陛下這會兒在禦書房。”
沈輕稚點頭,一路來到禦書房門口,小多子才朗聲稟報:“昭儀娘娘請見。”
緊接著,不用沈輕稚多等片刻,年九福就親自過來迎了。
沈輕稚就看他繞過屏風,笑眯眯往門口走來:“娘娘大吉。”
沈輕稚點頭,也沒同他寒暄,隻用眼神上下看了年九福一眼。
兩日不見,年九福倒是瞧著瘦了不少。
蕭成煜剛登基為帝的時候,年九福跟著水漲船高,成了宮裡最有權勢的大太監,即便他依舊每日伺候在蕭成煜身邊,似乎不怎麼管宮裡的其他雜事,但宮中許多事都會報到他跟前。
興許是那段時候太忙了,他竟是胖了起來,年紀輕輕也顯得有些富態。
這幾個月下來,大概已經習慣了這般繁忙,年九福才逐漸瘦了下來,恢複了早年間的清秀模樣。
沈輕稚衝年九福笑笑,年九福彎了彎腰,顯得非常恭敬。
兩人輕輕進了禦書房,剛一轉過座屏,沈輕稚便看到蕭成煜正坐在書桌後,正凝眸看著手裡的折子。
沈輕稚見蕭成煜,十回有九回他都在看折子,剩下一次則是在用膳。
想到這裡,沈輕稚有點想笑,好歹忍住了。
蕭成煜早就聽見了小多子的通傳,他草草寫完手裡的折子,這才抬頭。
一見沈輕稚,他微蹙的眉頭便不自覺鬆開了。
他自己都沒發現,每當見了沈輕稚,他心裡所有的煩悶都會迅速消散,讓他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年九福倒是眼明心亮,把一切都看在眼中,在給沈輕稚上了暖茶和果餅之後,他便縮頭縮腦退到了蕭成煜身後,安靜站著一聲不吭。
蕭成煜放下朱筆,果斷起身,甚至還伸了個懶腰。
“怎麼這會兒過來了?最近你不是還挺忙的?”蕭成煜同她玩笑一句。
沈輕稚過來挽住蕭成煜的手,同他一起來到雅室,待兩人在羅漢床上坐穩,沈輕稚才笑道:“臣妾幾日不見陛下,心裡怪想念的,又惦記陛下不好好用飯,怕陛下犯了秋燥,便親自燉了山藥鴿子湯,來給陛下潤一潤嗓子。”
這話說得可真體貼。
沈輕稚眼波流轉,目光裡透著嫵媚風流,那一眼不過飄飄一送,就送進蕭成煜心裡去。
蕭成煜端著湯盅的手微微一頓,卻還是淺淺品了一口,清淡的鴿子湯隻有枸杞的甜味,悠悠然然,也跟著那嫵媚眼神一起落到他心田裡頭去。
“好湯,”蕭成煜一口氣把湯喝儘,才道,“你辛苦了,以後莫要親自動手,讓宮人們去做便是了。”
沈輕稚抿嘴笑了。
她從桌上取了個桃子,用小銀刀一點一點切成小塊,放到了紅瓷果盤裡。
“陛下吃些桃兒,”沈輕稚道,“為陛下洗手作羹湯,是我的福氣,哪裡能說是辛苦呢?”
沈昭儀娘娘這些套話虛詞簡直張口就來,根本不用細想。
蕭成煜跟她說了幾句話,就覺得整個人都放鬆下來,反正他同沈輕稚已經做了幾個月的夫妻,兩人早已熟悉,到也沒必要一直端著皇帝陛下的架子。
故而蕭成煜把領口的盤口衣襟鬆了鬆,往後躺倒在了靠枕上。
“呼。”他長長舒了口氣。
沈輕稚慢條斯理吃了幾塊水蜜桃,然後便用帕子擦乾淨手,品了一口悠長雅致的毛峰。
“陛下,今日倒是有個新聞,”沈輕稚聲音輕柔,讓蕭成煜緩緩闔上雙眸,“臣妾給陛下說了聽聽?”
蕭成煜閉著眼睛嗯了一聲,等她繼續說下去。
沈輕稚便用很緩和的語調,慢慢把今日在禦花園的故事娓娓道來。
期間,沈輕稚喝乾了一杯茶,而蕭成煜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似乎一直在閉目養神。
沈輕稚也不去管他,隻把故事講完,才又開始吃桃子。
這個季節的桃子最好吃,汁水豐沛,又甜又香,一口吃進嘴裡,綿軟的果肉如同雲朵,幾乎要化在口中。
等沈輕稚全部說完,蕭成煜也沒有立即開口,他閉目養神,緩了許久才慢慢開口。
“你做的很好。”
沈輕稚這才笑了。
此時窗外的早晨來過一次的喜鵲再度飛林,它們站在窗楞上,好奇看著屋裡人。
喜鵲鳴叫,喜事來臨,可沈輕稚帶來的卻也不是喜事。
蕭成煜並未因貴太妃的這些事生氣,相反,這麼多年下來,他已經習慣親生母親的性格,宮裡發生這樣的事,他經還會鬆口氣。
心裡念叨著:“不過如此。”
沈輕稚畢竟沒見過年輕時候的宜妃娘娘,畢竟沒有被她糾纏著長大,畢竟沒有因為她吃了無數苦頭,在她眼裡覺得不可思議的大事,在蕭成煜這裡也不過是曾經發生過的小事罷了。
他甚至在心裡感歎:她到底不是年輕時候了。
蕭成煜依舊慵懶躺在那,他又靜了片刻,才問:“那個黃門你救下來了?”
沈輕稚點頭,片刻後才開口:“是的陛下,張德海都求到我跟前,那黃門看著也可憐,我就把他救了下來,讓張德海安排醫正給他治傷,現在後排房那邊養上一兩個月。”
此刻見了蕭成煜的態度,就知此事並不算嚴重,沈輕稚話鋒一轉,便道:“不過經了這一遭,柳黃門到底不好再留在禦膳房,臣妾以為,他還是得換個地方。”
蕭成煜又慢悠悠嗯了一聲。
屋外太陽西斜,光影悠長,把兩個人的影子打在對麵的寶石榴盆景上,在盆景裡的花草上留下一道時間的痕跡。
窗台上的沙漏刻鐘正在緩緩流逝著,沈輕稚總覺得能聽到裡麵在沙沙作響。
歲月如梭,轉瞬即逝。
蕭成煜緩緩睜開眸子。
他背對著光,眸色深深的,沈輕稚看不透他的想法,也看不透他的內心。
蕭成煜抬起頭,淺淺看向沈輕稚。
見沈輕稚正在看他,眼眸裡似乎很是擔憂,心中唯一的那點不愉也消散開來。
他勾了勾唇角,衝沈輕稚淡淡笑了。
沈輕稚眨了眨眼睛,不知為何,她也跟著笑起來。
兩人笑了一會兒,蕭成煜才歎了口氣:“剛聽說的時候,是不是嚇著了?”
沈輕稚以為他要安慰自己幾句,剛要點頭撒嬌賣乖,卻聽到他道:“貴太妃就是這樣的人,她做什麼樣的事都不稀奇。”
“待以後你見的事多了,你就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