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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輕稚思忖再三,還是決定不急著出手,準備回去跟戚小秋交待一番再議。
但她還沒等回到芙蓉園,剛路過荷花池,就被“湊巧”出了聽鸝館的李巧兒偶遇。
沈輕稚見李巧兒快步上前,巧笑倩兮衝她行禮,臉上依舊掛著和煦的笑。
“今日天氣晴好,你怎沒去東安圍場?”沈輕稚問。
李巧兒垂下眼眸,隻道:“娘娘,臣妾又不喜那些,亦不會騎馬,去了也百無聊賴,還不如這行宮裡的景物好看。”
“您看,這荷花多漂亮啊。”
趁著說話的工夫,沈輕稚重新打量李巧兒的麵容。
兩人是一起入宮的,當年十三四歲的李巧兒便豔冠群芳,隻因她太過豔麗,長相又有些異域美人的風采,故而她在儲秀宮時也沒交上朋友。
此刻她已長大成人,麵容便越發深邃,她鼻梁高挺,眉目深廣,那雙褐色的眼兒如同琥珀琉璃珠,透著說不出的美。
以前在儲秀宮的時候,小宮女背後編排她,都說她是胡姬生的野種,那會兒可沒少欺負她。
沈輕稚回憶起來,那時候李巧兒誰都不搭理,也就同她能說上幾句話。
當時沈輕稚以為那是她在示好,畢竟她們兩人都有著不俗的容貌,以後肯定有好前程,故而沒怎麼上心,但行至今日,樁樁件件鋪陳開來,沈輕稚卻又有種恍然大悟。
李巧兒同她示好,不是因為長相,而是因為出身。
沈輕稚想到這些,心裡卻並不慌亂,她有種莫名的篤定,篤定蕭成煜不會因她的身份而懷疑她,故而她從頭到尾都沒害怕過。
她也不需要害怕。
無論是什麼出身,她從沒做過壞事,沒有禍亂宮闈,謀逆犯上,也從未做過有害大楚百姓的事。
她行正坐端,又何必因為莫須有的猜測而心驚膽戰呢?
不過,她總要弄清楚李巧兒。
沈輕稚眸光微閃,她低頭看了看滿池荷花,對李巧兒道:“這時節的荷花最好看,花開繽紛,荷葉田田,長勢喜人啊。”
李巧兒心中一動,她湊上來兩步,聲音壓得很低:“娘娘的意思是?”
沈輕稚淡淡掃了一眼戚小秋,然後才對李巧兒道:“我最喜歡遊魚了,往常在宮裡的時候,就很喜歡禦花園裡的遊心池,正巧碰到了你,不如下午午歇起來,咱們去錦鯉池那邊散散心?”
李巧兒簡直欣喜若狂。
她等這個回應等了許多年,如今終於叫她等到了。
李巧兒努力壓下心裡的激動,她小心翼翼道:“娘娘,我有從家裡帶來的小物件,下午一起把玩?”
沈輕稚垂下眼眸,突然歎了口氣。
“我一個孤女,可沒得體己,還挺羨慕你們家中有親的。”
李巧兒聰慧,一下子就聽懂了沈輕稚的意思,她心中微頓,卻很快便決定相信沈輕稚。
因為這是她們一早就說好的,即便沈輕稚拿不出信物,卻一語道破信物為何,她除了相信沈輕稚,也無人可以相信了。
李巧兒衝沈輕稚行禮:“那妾便在錦鯉池恭候娘娘。”
待沈輕稚回了芙蓉園,她便屏退左右,隻留下了戚小秋。
戚小秋適才沒有湊近,不知沈輕稚跟李巧兒說了什麼,但她卻能知道那小黃門的死一定跟李巧兒有關,否則娘娘不會同她周旋。
故而此刻眾人退下之後,戚小秋便掀起衣袍,同她跪了下去。
“娘娘,臣自跟了娘娘,便知什麼可為,什麼不可為,不能說的話,臣絕不會多說一句。”
“娘娘要用人,便用臣,臣一定能把事情辦妥。”
沈輕稚眼眸微閃,看著她淡淡笑了。
戚小秋其實跟顧繡很相似,她們都信任她,忠心於她,無論她做什麼,她們都覺得是對的。
而且兩人皆是同樣的聰慧。
戚小秋甚至比顧繡還要聰慧一些,光憑著這些蛛絲馬跡,她就猜出沈輕稚一定有事隱瞞,但此刻沈輕稚留下她,一定是要說出實情。
既然娘娘信任,她就先表個態,不用娘娘再同她多費唇舌。
沈輕稚起身,親自把她扶起來,讓她坐在身邊的繡墩上,同她道:“我就知道你最是忠心,也最聰明,不用我多說你就明白。”
這一套說辭,是沈輕稚回來的路上想好的。
沈輕稚垂下眼眸,對戚小秋道:“李巧兒之前多次對我說話含含糊糊,我一開始以為她是要投誠於我,可來到行宮之後,她就大膽許多,把一樣信物掛在了身上。”
沈輕稚眯起眼睛:“我自然不認識那個信物的,但行宮裡卻肯定有人認識,但也不知怎麼回事,兩人之間門並不愉快,故而李巧兒便出了手,直接殺死了那個小黃門。”
戚小秋瞪大眼睛,難得有些驚訝。
“娘娘的意思是,是李選侍殺了那個小黃門。”
沈輕稚點了點頭,她道:“我記性一貫都很好,之前在驛站裡我見過她身上的那個玉佩,那玉佩樣式有些奇特,故而我就記了下來。”
“今日早晨,絲柳拿了驗屍格目給我看,我才發現死者身上的那個屍斑很眼熟,思來想去,終於想到就是李巧兒的那個玉佩。”
“當然,我那時還不懷疑她,”沈輕稚淡淡道,“因為她一個宮中的嬪妃,為何要去殺害一個從來沒見過的行宮黃門?我覺得頗有些怪異,也覺得是不是自己想錯了,故而我才說要去那黃門的住處看一看。”
沈輕稚指著桌上的那個小布袋道:“可我從那黃門的體己中,又看到了一模一樣的錦鯉木雕。”
雖然一個是玉雕的一個是木雕,但雕刻的東西都一樣,都是未曾見過的錦鯉雕刻,故而戚小秋從布袋裡取出那個木雕,一下子便回憶起李巧兒身上的玉佩來。
“娘娘,這確實很相似了。”
她如此說著,突然抬起頭來,麵色倏然一變。
“娘娘,莫非這是什麼信物不成?”
沈輕稚笑著點了點頭,這才道:“正是如此,我就是想到這一點,才明白她為何要殺那小黃門。”
“那小黃門同她是一樣的身份,兩個人拿著一樣的信物,在行宮裡碰頭之後,那小黃門一定想要從她身上奪取什麼,她才下了殺手。”
戚小秋想到那人貪的三百多兩銀子,他到底要什麼就不難猜測了。
沈輕稚收回唇角的笑意,她沉了沉臉色,道:“想通這一切後,那黃門的行為也對得上了,他在行宮左右逢源,一是為斂財,二則是為了打探消息,那個同他接頭的菜戶也一定不是普通人。”
行宮常年沒有人來,管得並不嚴,故而才給了他們可乘之機。
戚小秋也想明白這一點,臉色越發難看:“娘娘,那他們是何人,又為誰效力?”
沈輕稚淡淡笑了:“這我就不知了,但下午在錦鯉池邊,我倒是可以詐一詐她。”
光憑這些線索,“沈輕稚”自然不可能猜出這些人呢的身份,但她不是原主,她恰好就是轉世重生而來,故而她一眼認出了那個雕刻手法的出處。
若無意外,那麼李巧兒和那個死了的黃門,就都很好猜了。
他們應當是大夏埋伏在大楚的探子。
光看兩人的出身,光看李巧兒的態度,沈輕稚也有了個大膽的猜測,李巧兒也認為她是大夏的探子。
這很好猜,她是個孤兒,無依無靠,又跟她出自同一州縣,而且她曾經回應過李巧兒的話,也曾經試探過李巧兒的出身,陰差陽錯之下,給了李巧兒一個錯覺。
她們都是一樣的人。
當然,作為一個他國的探子,李巧兒在宮裡潛伏四五年之久,這期間門做了多少事無人可知,她也不可能光憑這些就斷定沈輕稚的身份。
主要是沈輕稚給了她錯覺。
但是在驛站,沈輕稚是悄悄打量那個玉佩的,外人沒有注意,但沈輕稚卻有意讓李巧兒發現了。
大楚人是不會注意這麼普通的一枚玉佩的,除非她認識,否則根本不會看一眼。
在那之後,沈輕稚又問過李巧兒的出身,同她說過話,雖然話裡話外都沒有破綻,但李巧兒卻也恰好覺得沈輕稚辦事不會有破綻。
她的話完美符合了她的性格。
一晃就到了今日,若是按照以往的慣例,沈輕稚是一定會陪著蕭成煜去圍場的,可她偏偏沒去。
她不僅沒去,還選了今日查案,特地去了一趟後排房。
李巧兒就是聽到了這個消息,才特地在路上等沈輕稚的,果然,沈輕稚沒有讓她失望。
想到這麼一個寵妃,這麼一位皇帝、太後都信任的主位娘娘是自己人,李巧兒心裡的興奮蓋過了疑慮,她這才主動上前來詢問。
沈輕稚給了她最想要的答案。
沈輕稚不知道她看沒看到過死者的木雕,所以她不可能拿那木雕詐李巧兒的話,她用了一個巧妙的方式,給了李巧兒暗示。
一是她知道信物為何,二是她屏退了戚小秋,沒讓她靠近。
光憑這兩點,李巧兒就已經信了八成。
剩下的兩成,更多源自她的期盼,光靠她一個不受寵的小主,如何能知道大楚朝中的事,自從蕭成煜登基,除了宮宴,她一麵都沒見過皇帝,又如何能打探消息。
但沈輕稚可以。
前因後果加在一起,讓她下意識把沈輕稚認成了同路人。
沈輕稚也如此跟戚小秋解釋。
“死者應該是被李巧兒親手所殺,她都親自動手,身邊應該沒有同黨,故而她也不可能知道行宮裡的動向,一回兒你就讓人把小多子請來,我有話要叮囑她。”
沈輕稚眉宇之間門重複笑意。
“這一次,要把宮裡這些牛鬼蛇神人贓並獲,”沈輕稚道,“就看李巧兒是不是個硬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