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霓夏蹙眉:“傷到骨頭了嗎?”
“沒有。”
“都檢查完了?”
“嗯,在等報告全部出來。”
趙霓夏盯著他看,好半晌,這才鬆了口氣。
她在他床沿邊坐下,打量他身上這些紗布繃帶,看著看著,眉頭不自覺又皺了起來。
“真的沒事。”他道。
劇組為了保險起見,讓他把有必要的檢查都做了一遍。
趙霓夏留在病房裡陪他,等著報告一份份出來。
柯林跑了幾次送來,她一張張看過後才放心。
待了好半天,陪她一起來的那個女工作人員過來敲門,推開門探進來一個腦袋,提醒道:“趙老師,差不多該出發去機場了。”
趙霓夏頓了下,“……好。”
要提前候機,再加上路上開車的時間,不能太遲,怕趕不及。
女工作人員關上門,在外麵等她。
病房裡靜下來,趙霓夏看了看裴卻,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神情仍是淡薄的,沉默了一會,開口,“你去吧,不然來不及。”
“我……”她動了動唇,“要不,我把飛機票改到晚上,這樣……”
裴卻說了聲“不用”,他瞥她一眼,臉色平靜,隻聲音低了兩分,“我沒事,你去吧。”
……
接到柯林的電話後,趙霓夏出來得急,行李還在酒店沒有拿。她坐車從醫院返回酒店,車開到樓下,上樓取了行李下來。
出發去機場前,女工作人員去給她買水和紙巾:“趙老師你在車上等下,我很快回來!”
“好。”
趙霓夏點頭應了聲,朝她笑笑。
車門關上,她靠著椅背看向窗外。
不知是車窗貼了膜的緣故,還是天色漸漸暗了,外頭的光變得沒那麼亮。
她呆呆地看著路邊出神,腦海裡思緒紛飛。
那個快遞、碎紙上的那朵小雛菊、林誠彙報的消息……
潛藏的舊回憶被勾起,一點點變得清晰。
她想起了六年前那天。
六年多前,趙霓夏遇到了一個粉絲。
那次,她去外地出通告,進行商務拍攝。
晚上收工回去的時候,在酒店門前,被一個小姑娘攔住。
那幾天也有聞訊而來的粉絲在酒店外蹲守,但那天真的很晚,淩晨三點多快四點鐘。攔住她的那個小姑娘隻有十四五歲,穿著一身有點舊的衣服,背了個雙肩包,畏畏縮縮地紅著眼睛,攔下她後,又結結巴巴說不出話。
看她好像哭過眼睛紅得厲害,趙霓夏帶著當時的助理,停下腳和她多說了幾句。
那個小姑娘是她的粉絲,懷裡抱著的本子上寫的都是和她有關的東西,書包裡背著的,也都是她的海報和各種印著她照片的小玩意。
那些東西其實都是盜版,電視劇熱播後無良商家生產出來的,卻被那小姑娘當成了寶。
她磕磕絆絆地說著喜歡她,又說隻是想見她一麵,邊說邊哭。
那晚,趙霓夏和她在酒店的咖啡廳角落聊了很久,得知了那個小姑娘住在那座城市附近的一個小縣城裡,家裡條件不好,父母又重男輕女,書沒念完就被迫打工。
小姑娘從小生活在苛刻的環境中,這麼多年唯一稱得上愛好的事,就是在看電視喜歡上趙霓夏之後,用家裡人淘汰給她的舊手機上網刷她的消息,關注著她。
聽前半段時趙霓夏已經很生氣,聽到後半段更是怒不可遏——那個小姑娘之所以會半夜三更出現在酒店外,是因為她家裡人不滿足於她打工掙的那點錢,給她說了門親事想要拿她換禮錢。
她心灰意冷又傷心之下,鼓足勇氣跑了出來,可又不知道去哪,想到網上說趙霓夏來了附近的城市,她就帶上了這些東西,找了兩天才通過其它粉絲找到這裡。
她說隻是想來看她一次,等了很久沒有等到以為見不到她,又想到難過的事所以哭了,剛才一時著急撲了上來。
她的筆記本裡,寫了一篇又一篇和趙霓夏有關的東西,夾著一張又一張想寄給趙霓夏的信,她畫了很多小雛菊,說趙霓夏給了她很多力量,讓她在打工的辛苦間隙裡有了期盼,感受到了快樂。
趙霓夏看著她無措的樣子,看著她帶來的那些東西,心裡的情緒無法言喻。
那天晚上,趙霓夏對那個小姑娘說,會幫她。
開房間安頓了她一夜,第二天就聯係了林誠,讓他幫忙找律師,並處理後續給小姑娘提供資助的事宜。
十幾歲的小女孩獨自在外不安全,趙霓夏因為工作騰不開身,給她買了票讓人送她回家,叮囑她先不要亂跑,還把林誠的號碼給了她,告訴她,他們會隨時和她聯係幫她解決問題。
那個小姑娘背著她的雙肩包回去了。
趙霓夏繼續完成拍攝的工作,再之後回到京市,沒等她詢問林誠事情進展如何,就先接到林誠打來的電話,告訴她,那個小姑娘沒了——她回家待了幾天,因為家人變本加厲的逼迫威脅以及試圖監|禁,在半夜翻窗逃了出去,撞上了一輛大車。
趙霓夏手腳發涼地聽完這個消息,同時被告知,小姑娘的家人翻出了她寫的那些東西,還有手機上的各種信息,包括她在被撞的那晚,和朋友說要逃去找趙霓夏的消息。
那家人拿著這些東西揚言要爆料給媒體,說他們當明星不做人,蠱惑彆人家的小孩,慫恿小孩離家,害死了人。
趙定音就是那個時間回國的,這件事一發生,林誠前腳通知了趙霓夏,後腳,趙定音當即就讓人給了封口費,讓那個小姑娘的父母簽下協議,直接把所有問題扼殺在萌芽狀態。
趙霓夏原本以為她媽媽是不想她名譽受損,所以才這麼乾脆利落地,把任何有可能會惹出事端的情況都幫她抹平。
可後來她才發現,她大錯特錯。
被她媽媽叫去見麵的那天,當第二把刀子直直捅進她心裡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一條生命的逝去,還有見麵那天她媽媽的所作所為,讓她所有的熱烈,快樂,和鮮活,全都暫停在了那一年。
“……”
趙霓夏看著車窗外,從這冗長的回憶裡出來,沉沉舒了一口氣。
她閉了閉眼,許久,拿出手機,給裴卻打電話。
那邊很快接了。
她輕聲問:“報告結果都出了嗎?”
裴卻淡淡嗯了聲,“你到哪了?”
“還在酒店門口。”她說,“等會出發。”
那邊默了下,有幾秒安靜。
她道:“我這次回去和我媽媽談一些事情。”
在他朋友家做客那天她已經說了,裴卻頓了下,似是要說話,又被她搶了先。
“……不會再突然離開了。”
她沒有預兆地,開口說出了這一句。
那邊徹底靜下來。
車窗外,馬路上車輛來去,隔著玻璃聲響傳不進來,一切都顯得那麼寂靜。
在這片彌漫在電話兩端的靜謐中,趙霓夏靠著椅背,握著手機微垂下眼,說:“事情處理完,我就聯係你。”
六年前她離開的那天,她沒有打通,他沒有接到的那個電話,這一次,不再錯過了。
她不會逃避兩次。
也不會留兩次遺憾。
“你等我。”
她輕輕地說,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在這瞬間如此地清晰。
就如同那端,在沉默結束後響起的,他的回應。
“——好。”
我等你。
無論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