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連心, 淚水落下來之後從指縫間輕輕滑下去，也不知道割的是手，還是心。
如果此刻還有什麼是能讓沐雲深寄予一點希望的，那大概就隻有阿典留下的日記裡那些看似有理有據，卻好像又狗屁不通的話。
什麼死而複生，生而醫萬物, 萬物枯, 生而複死……
生而複死？如果黎佳的生命真的就此結束，沐雲深懷疑他的後半生是否會在無儘的戰鬥中度過。他設想過的所有未來裡都是有黎佳參與的，可是現在黎佳走了。
“將、將軍，要不您還是先把夫人放下吧？”付力坦小聲在旁邊說道, “外麵天都黑了。或者您找小十六把夫人凍起來呢？”
“不凍, 萬一他醒了動不了，該多著急？”沐雲深始終抱著黎佳沒放下去。他一下一地撫著黎佳的頭發, 總是會忍不住想, 也許下一秒, 懷裡的人就會睜開眼睛，然後像以前一樣喊他的名字。
“大家都出去吧。”素蘭依用儘了所有的辦法，卻依然沒能把黎佳弄醒。她疲憊地站起來說：“讓他們單獨呆會兒。”
“那孩子們……”秦潛擔憂地看了眼軟隔板後的小朋友們。
黎佳斷了氣之後, 原屋的光澤就開始慢慢變淡。不知道孩子們是不是感應到了蝸牛爸爸離開, 居然有些躁動。他們不停地撞來撞去，看起來有些著急, 但是又不知道怎麼樣才能出去。
蝸族人長到一定程度之後, 都會自己把頭浮出水麵, 開始慢慢適應呼吸新鮮空氣。等到他們開始這麼做，就證明他們能用口鼻呼吸，就可以完完全全脫離營養液。
現在黎佳走了，而孩子們還沒有出來，這一點確實讓人擔心。
“莫麗出發了麼？”素蘭依問。黎佳離開的消息終究是要通知莫麗一聲的，她便作主讓秦潛聯係了莫麗。
“夫人的母親和妹妹都已經在路上了。”秦潛說，“但是您覺得他們來了能幫到這幾個孩子嗎？”後一句秦潛也沒刻意放小聲，因為他很懷疑此刻他的上司魂還在不在這屋。
素蘭依看著孫子們沒說話。如果沒有新的補充，以這幾個孩子的消耗量，頂多再撐兩天了，畢竟他們吸收的不光是水份，還有營養。但誰能保證這幾個孩子在兩天之內肯定能出來？
現在他們的將軍爸爸眼裡隻有離開的夫人，儼然看不到他們。
素蘭依沒想到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自己的兒子會因為一個人改變到這種程度。她有心想安慰兩句，但看到黎佳毫無生氣的臉，隻覺得聚在眼裡的液體刺得她眼球生疼。她已經找不出半句安慰的話，因為她知道，隻要黎佳活不過來，所有的安慰都是枉然的。
“將軍，您還有孩子們呢。”付力坦說，“您要保重啊。”
“是啊將軍。夫人那麼在意孩子們，一定不會……”秦潛猛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沐雲深：“將、將軍？”
“雲深？”素蘭依也是一呆，“這是怎麼回事？”
付力坦驚愕地看著黎佳在沐雲深的懷裡慢慢“溶化”，變成就像嬰兒屋裡的那些營養液一樣，透明的，閃著絲光。這液體流了他們將軍一手，又轉化成輕薄的霧，緩緩飄向了嬰兒屋！
沐雲深手裡最終隻留下了一套衣服。
黎佳從醫院回來之後，由於不出屋，基本一整天都穿著家居服。這家居服還是當初跟沐雲深一起去繽紛城買的。此刻沐雲深把它拿在手裡，隻覺得身體某一處疼得快要無法呼吸。
“你就不能……給我留點希望嗎？”沐雲深啞著嗓子，抬起顫抖的手，腥紅的眼看著手上漸漸消失的珠光。他握緊拳頭，試圖抓住些什麼，但可悲地發現都是徒勞。那些液體仍在他手中消失得乾乾淨淨的。
他早該猜到的，黎佳那麼愛他們的孩子，又怎麼會有所保留？
彩白色的霧飄到了原屋口，素蘭依忙把記憶樹膠揭開，霧氣就像找到了目標一樣，紛紛飄向孩子們。
所有人都忍不住看著這一幕。幾個孩子被霧氣包裹住，緩緩遊了上來。他們的麵部離開水麵，初時還帶著點點滴滴的營養液，但不過眨眼功夫，營養液就被他們成功吸收進皮膚。軟軟的小臉蛋變得清清爽爽，透著嬰兒獨有的嫩紅。
最先遊上來的是老二。他一撇嘴，似是要哭，但是卻沒有出聲。他緩慢地睜開眼來，小胳膊還不停地擺動，小腳也跟著不停蹬。
“嗚，哼。”老二本能地哼出兩聲，結果還沒等哼出第三聲，就又沉了下去。
“付力坦快，去拿條小薄被來！”素蘭依說罷，趕緊伸手去撈，想要把孩子撈出來。誰料這孩子又滑又敏銳，一抓他他居然還跑了？試了好幾下都這樣！
“我試試吧。”秦潛說著挽了挽衣袖，也跟著去撈。可就跟素蘭依一樣，這幾個小家夥一個都不讓撈，他剛一要碰到，他們就哧溜溜走，一個個滑得要命！他又不敢用力，這根本抓不到。
“他們是不是不想出來啊？”付力坦不太確定地問。
“應該不是吧。”秦潛說。
“……我來吧。”沐雲深說著，把黎佳的衣服小心搭到了臂上。他緩步朝黎佳的原屋走過去，隨即大手一伸，伸進了營養液。
神奇的事就這麼發生。本來還遊來遊去不讓抓的孩子們突然朝他一起遊了過來，並輕輕地拿小臉去蹭沐雲深的手。沐雲深極溫柔地撫了撫孩子們的頭，而他們則像知道他是父親一般，來了就再也沒有遊走，甚至一個個都把頭伸出液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