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曕看眼路口,忽然走過去,抓住她的手腕。
殷蕙驚恐地看過來。
魏曕冷聲道:“你真的沒見過我?”
殷蕙連連搖頭,試著將手掙脫出來。
魏曕看著她這緊張害怕的模樣,倘若不是跟了她一路,倘若不是親眼見過她麵對紈絝子弟也從容不迫的淡然,魏曕可能真的要信了。
隻需要再試探一句,就知道她到底是十四歲的殷蕙,還是景和二年回來的殷蕙。
“你可否想過,你我都回來了,衡哥兒會如何?”
魏曕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手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直視自己。
聽到“衡哥兒”的瞬間,殷蕙的掙紮頓住了。
這次重生,她能彌補很多遺憾,唯一新生的遺憾,便是衡哥兒。
那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是魏曕冷冰冰待她時她在澄心堂最大的慰藉,雖然後來衡哥兒變成了小冰塊,可衡哥兒也是孝敬她的,隻是不會再像小時候那麼依賴她罷了。
十歲的衡哥兒脾氣像魏曕,模樣也像的。
再對上眼前這個十九歲的魏曕,殷蕙就好像看到了衡哥兒。
她再也裝不下去,眼淚滾落。
那眼淚流到魏曕的手上。
魏曕猛地鬆開手,轉過身去,麵如冰霜,胸口因為憤怒而高高地起伏著。
殷蕙都能聽到他的喘氣聲。
成親十年,他雖然幾乎每天都是因為生氣而沉著臉的樣子,卻從來沒有氣得如此失態過。
氣什麼?氣她竟然敢拒婚?
多沒道理,她不嫁,不正是成全他與他的好表妹嗎?
冷靜下來,殷蕙擦掉因為想念兒子而落下的眼淚,等了會兒,見魏曕還在那裡站著不動,殷蕙想了想,走到飛絮身邊,看著他道:“既然你我一樣,那回來就是回來了,過好眼下便是,以後三爺是三爺,我是我,你我互不相乾,還請三爺彆再過來……”
她還沒說完,魏曕轉了過來,目光如冰,又仿佛灼灼:“互不相乾?成親十年,我自認沒有苛待過你,何至於你連衡哥兒都不要了,也要拒絕這門婚事?”
虎毒尚不食子,她那麼疼愛衡哥兒,竟能舍下衡哥兒而不嫁他,該對他有多恨?
魏曕不明白,他做了什麼,竟讓她如此恨他!
換個時候,殷蕙一定會被這樣盛怒的魏曕嚇到,可魏曕那句“自認沒有苛待過她”的話,竟把她逗笑了。
迎著魏曕憤怒的目光,殷蕙心裡也燃起了一把火,一條一條地列舉起來:
“你是沒有苛待過我,你隻是把我當個暖床的,除了夜裡需要我伺候,你白日可與我多說一句話,我生病的時候,你可關心過我?”
“你是沒有苛待過我,你隻是瞧不起我,瞧不起我的家人,父王都陪郭夫人去過郭家,我是你的正妻,你可能連殷家大門在哪都不知道吧?”
“你是沒有苛待過我,你隻是在心裡藏了一個好表妹,隻是在我傻乎乎地以為你會對我一心一意時,一聲招呼不打地就帶了個表妹回來,讓我被全府下人看笑話!”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魏曕,你凍了我十年,憑什麼還指望我高高興興地嫁給你!”
明明很憤怒,殷蕙的臉上卻都是淚。
積壓了十年的委屈,終於有機會朝罪魁禍首道出來。
而魏曕的憤怒,則被她的眼淚一滴滴澆滅。
他沒有隻把她當暖./床的,他把她當妻子,當家人,夫妻倆再加上衡哥兒,是他最重要的家。
他沒有瞧不起她,也沒有瞧不起她的祖父,隻是年輕時好麵子,等他能夠從容時,殷墉不在了,他也沒有機會再陪她回去。
這兩點她可能不知道,她有理由怨他,可他何時在心裡藏了一個好表妹?
“阿蕙,我……”
“彆這麼叫我,隻有祖父可以,我跟三爺不熟!”
殷蕙發泄完了,抓住馬鞍就要上去。
魏曕幾步跨過來,在殷蕙抬腿的時候抓住她,重新將人拉了下來。
殷蕙冷冷地瞪著他。
魏曕看著她道:“彆的你可以誤會,但我對表妹絕無私情,納妾隻是因為……”
殷蕙不想聽,可魏曕不許她走,她掙不過他,隻能定在原地,被迫聽完溫如月在紹興的淒慘遭遇。
聽到魏曕說他本意是想讓溫如月陪她作伴,這可真把殷蕙逗笑了。
“我寧可養隻烏龜解悶,也不需要這樣的伴。”
推開魏曕的手,殷蕙嘲諷道。
魏曕:“好,是我想錯了,可我對她隻有兄妹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殷蕙:“隨便你們什麼關係,反正都與我無關,你們一家皇親國戚,上輩子是我高攀了,這輩子我想換個活法,還請三爺成全。”
魏曕皺眉道:“你就不想想衡哥兒?”
殷蕙笑了,看著他道:“你也是孩子,如果母……溫夫人有機會離開王府,你希望她繼續像鳥一樣關在燕王府,還是希望她海闊天空?”
魏曕抿唇。
殷蕙再度上馬,揚長而去。
魏曕看著她的背影,可惜小路太短,轉眼她就不見了。
魏曕一個人在山裡待了很久,等他回到燕王府,其他幾房已經都吃過午飯了。
魏曕沒有去侍衛司,回了澄心堂。
勉強吃了飯,魏暘來了。
魏暘剛剛從徐王妃那裡出來,平時不會擅自離府的魏曕突然一去很久,徐王妃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所以叫魏暘過來問問。如果王府有麻煩,那她該知道,如果魏曕自己有麻煩,魏暘能幫的就幫幫。
魏曕垂著眼。
他還是父王的兒子,出個門都要被嫡母過問一下,可想而知殷蕙嫁過來,會覺得多拘束。
他以前覺得,女子自小的教養便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應該也是一樣的,沒什麼不習慣,今日東山一行,魏曕才知道她是多麼恣意率性的人。
“上輩子是我高攀了,這輩子我想換個活法。”
魏曕發出一聲苦笑。
對麵的魏暘手一抖,茶水差點灑出來。
三弟何時苦笑過?
先是失魂落魄,再是苦笑,莫非老三在哪撞了邪?
“三弟,你……”
“我沒事,隻是隨便出去走走。”魏曕忽然抬頭,看向魏暘時,又恢複了往日的神色。
接下來,無論魏暘如何關心打聽,都撬不開魏曕的嘴。
魏暘就告辭了,回去跟徐王妃說一聲,徐王妃也猜不透魏曕在想什麼,此事就算過去了。
下午魏曕還是去了侍衛司,傍晚本想回澄心堂,忽然想起母親。
殷蕙把燕王府當牢籠,母親怎麼看?
魏曕拐了方向,去了西六所。
溫夫人與溫如月正準備吃飯,聽說兒子來了,溫夫人心中一喜,趕緊叫丫鬟去拿一副碗筷來。
魏曕看眼溫如月,道:“我與母親有事商量,表妹先回去吧。”
溫如月人都傻了,這都要開飯了,表哥竟然趕她走,也太不給她留情麵了吧?
親表兄妹,有什麼事還要瞞著她?
莫非是表哥與殷家的婚事?不是已經作罷了嗎?
溫如月委委屈屈地看向溫夫人。
溫夫人看向兒子。
魏曕臉色很難看,上午他向殷蕙解釋他不是真要納表妹時,也從殷蕙口中知曉,表妹在他回府前做了什麼好事。
本來他要當晚與殷蕙商量納妾的事的,因為表妹,殷蕙卻以為他自作主張已經納定了妾。
溫夫人見了,趕緊朝侄女使眼色。
溫如月不得已退下了。
魏曕瞥眼她的背影,臨時對母親道:“娘,表妹不小了,我有個人選,等父王回來,您做主將表妹嫁了吧。”
溫夫人眼睛一亮,原來兒子要給侄女說親,怪不得要侄女先離開。
“是哪家的兒郎?”
魏曕想起上輩子,父皇靖難時,三個衛所裡不少將士立功,他也都熟悉,很快就定下一個,雖然現在隻是普通的小兵,過十年就是五品武官了。
溫夫人雖然跟了燕王,卻從沒把自己當什麼人上人,也就不覺得兒子提的這個人選哪裡差了,高興道:“行,今晚我就問問你表妹的意思。”
魏曕頷首。
溫夫人招呼道:“先吃飯,彆餓著。”
魏曕坐到母親對麵,陪母親吃飯的時候,他幾度猶豫,最後吃完了,他還是問了出來:“娘,如果現在給您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您是願意再跟著父王,還是嫁給一個門當戶對願意讓您隨心所欲的男子?”
溫夫人稀奇道:“好好的為何要問這個?”
魏曕看著母親:“您如實回答兒子便好。”
溫夫人想了想,笑了,目光溫柔地看著兒子:“還是跟著你父王吧,娘在王府,好吃好穿的,還生了你這個好兒子,知足了,娘家也有你父王照應,多好啊。”
魏曕垂眸,很是慚愧。
他哪裡對母親好過?他待殷蕙與待母親差不多,很少會有關心的話語,母親不嫌棄他,隻是因為血緣關係罷了。
魏曕又想到了他提起衡哥兒時,她落下來的淚。
她舍得下他,絕舍不下衡哥兒,不過是被他傷透了心,以為嫁過來還要像上輩子那麼過。
她想換個活法兒,可就算是嫁給同一個人,嫁進同一座燕王府,也可以活出另一種樣子來。
眼前豁然開朗,魏曕知道他該怎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