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到了這個時候。
他抱著溫茶,坐在雪花滿天的屋頂,心裡有些難受,又有些放鬆。
“我該走了。”
沉默許久,溫茶還是開口了。
她是滯留在人間的陰靈,為執念而活,現在錦藜一死,原主的執念也將消失,她要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去。
那個地方沒有九州,沒有異族,也沒有非夜。
就像他說過的往生。
人都是要往生的,能停留在這裡的,不是乾淨的靈魂,是怨靈。
她不能變成邪惡的怨靈。
“我知道,”他的聲音難得平靜,心裡甚至還有種解脫的感覺。
這些年他一直都害怕她會一聲不吭的離開他,現在有告彆的結局,已經是他最好的結局。
但他還是難受至極。
他看著她幾十年如一日的臉,手指幾乎要陷進她的肉裡。
不舍和不甘幾乎要淹沒他的所有。
他有千年的生命,現在隻是過了一半,他卻要失去自己最愛的人。
他不願意,身上的每個地方都在抗議,可他沒辦法,就像所有失去愛人的男人一樣。
他才終於感受到母親失去父親的難過。
那是種要撕裂靈魂的痛楚,從胸腔蔓延到四肢,連骨頭都是痛的。
他捧起溫茶的臉,抓住她越來越透明的身體,一口咬在了她的嘴上。
“想不想在冬天看到螢火?”
溫茶忍著不適,眨著眼睛笑了,“你要讓我看啊?”
“嗯。”
溫茶沒想到他還會給自己準備這樣的送彆驚喜,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沒有給你準備禮物。”
“不用,”雪花紛紛揚揚的落在他身上,這是個沒有月亮的冬夜,周遭寂靜,隻有他的聲音清晰溫柔,“拉著我的手。”
溫茶用透明的手指握住他的掌心,聽他在耳邊輕聲說:“閉上眼睛,我們一起往下跳。”
溫茶乖乖的閉上眼睛,感覺到他在自己眉心親了一口後,露出了一絲微笑,和他一起跳了下去。
空氣裡忽然響起扇動翅膀的聲音,溫茶睜開眼,看到了畢生難忘的場景。
身穿瑩白色長袍的男子擁抱著她,眉眼指尖卻化作一隻隻飛舞螢火蟲,散落在滿天風雪裡。
螢火之光恍若煙花,乍然點亮她的眼睛。
“非夜!”她不敢置信的抱住他,卻抱住了成千上萬的螢火蟲。
男子的身體、衣服,都化作了藍色的螢火,消散在她的世界裡。
“不要!”溫茶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他,卻抓住了冷冷的空氣。
無數隻螢火蟲圍繞著她翩翩飛舞,像雪夜裡燃起的燈火,燃燒著自己的生命。
“原諒我,”空氣裡響起男人淡淡的聲音,“這一次,我要先離開你,你知道的,這是你欠我的。”
溫茶鼻子一酸,眼淚簌簌掉下來,“你這算什麼,你是要報複我嗎?你這個混蛋!”
可是她再也聽不到回音了。
那個能活一千年的鮫族,已經化作了螢火,永遠的消失了。
他給了她一夜的奇跡,讓她在最美麗的時候,此後,再也忘不掉他。
傳說,螢火蟲是由腐草變成的。
在季夏三月時,自草根處落入人間,隻有短短十幾日的壽命,當它們揮動著翅膀臨月而舞時,不是為了照亮人間,而是在向心上人告白,想讓最愛的人的找到自己。
當那個人找到自己時,他們隻有一夜的美好,螢火也會在清晨化作虛無。
螢火蟲的愛是冰冷的,它們決絕而短暫,一生隻有一次,可死亡卻從未遠離過他們。
就像是這場冬夜的盛世流光,盛放在與盛夏相反的雪夜,也會在即將到來的清晨蕩然無存。
這就是螢火蟲的美,也是它的毒。
“坊主是鮫族,但他卻是個毒人,毒人是什麼你知道麼?”
一道白色的身影落在溫茶身邊,看著漫天螢火,輕聲說:“毒人的身體裡全都是蟲子,就連衣服頭發也不能避免,是蟲子給了他生命。”
當那些蟲子消失的時候,就是他死亡的時候。
所以他才會說,當她不再喜歡錦藜,他就不再喜歡這些螢火蟲。
從那刻起,他的心裡就已經有了決斷。
他要比她先死,還要死在最美麗的時候。
“坊主是鮫族和蠱族結合生下來的孩子,他的存在本就是不合理的,因而他一出生,便先天不足,為了讓他活著,他的母親把他煉成了毒人,靠蠱蟲延續他的生命。”
“但這種延續非常脆弱,不僅不能讓他變作鮫族,還讓他無法擁有伴侶,一旦擁有伴侶,他就會化作鮫族,鮫族的體質會破壞他身體裡的平衡,等到身體裡的蠱蟲失衡,他就會死去。”
“就像現在這樣。”靈雲看著圍繞在溫茶身邊螢火蟲,眼神有些恍惚。
他們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明明坊主還可以多活許多年,但他卻要用這種方法,結束自己的生命。
溫茶伸手接住幾隻螢火蟲,麵色有些陰鬱。
“他這是在報複我。”
靈雲輕笑一聲,“他一向錙銖必較,你既然讓他喜歡上了你,就要接受他的一切。”
“不管是生也好,還是死也好,他都沒有辜負你。”
沒有辜負就怪了,這明顯就是在打擊報複。
靈雲搖了搖頭,沒再說話,沒過一會兒,便化作一道白霧消失不見。
溫茶坐在屋頂,看了一夜的螢火蟲。
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她的發梢眉眼,又穿過她的身體,落在了屋頂上。
她明明是靈體,卻覺得渾身發冷。
隻是這一次,再也沒人為她打傘,溫溫柔柔的抱著她了。
她有些難過,卻不知道自己有什麼難過的。
她在心裡把非夜罵了幾百遍,最後死屍一樣躺在了屋頂上。
係統問她要不要回現實世界。
她拒絕了。
她要看完這整場螢火,直到它們都燃儘光芒。
這是獨屬於她的。
第二天清晨,大雪初霽,幾個掃雪的宮人發現了院子裡燃燒過後的灰燼,那些灰煙厚厚的鋪了一層,掩蓋住了純白色的雪,蕭瑟又黯淡。
宮人們有些奇怪,其中一個道:“聽昨天起夜的宮女說,昨晚這院子有些蹊蹺,屋裡到處冒藍光,像是在鬨鬼。”
“啊?”其餘幾個宮人嚇得瑟瑟發抖,“不會是女王回門吧?”
“不可能。”為首的宮人搖搖頭,“這還不是頭七呢。”
“那這是——”
“彆想了,快掃雪吧,這院子以後少來就是。”
掃帚一過,雪色掩蓋住了灰燼,誰也不知道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
那一場隻許一人的螢火,也終於消散於世間。
誰也不知道,有個鮫族愛上過陰靈,他為她死在了舊夜,那一場鵝毛大雪裡。
而院子裡的螢火蟲,沒有一隻有伴侶。
它們都愛著一個早已經死去多年的人。
唯有那棵瓊花樹,見證了所有。,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