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混雜的上海灘約有數十萬人口。上至前朝舊臣達官貴族、海外歸來的新潮學子,下到街頭巷尾的地痞流氓、平民百姓。幾乎人人都曉得一句:
有事去找沈先生。
無論人命關天背冤案,不成器的兒女鬨離家出走,還是阿貓阿狗被人誤殺;更無論三教九流地位高低,大家遇事都喜歡找沈先生幫忙。
因為他待人很溫和客氣。
他們在他麵前非常舒服,又人人平等。
至於他們所求的事,沈先生總能儘力爭取來最好的結果,替他們作出最恰當的規劃與安排。
常常傾囊相助、又不厭其煩地來回奔波。因此獲得無數名聲與敬重,值當人們規規矩矩地喊一聲‘沈先生’。
你看。
印象裡的七爺如此高高在上、無所不能,弄得沈音之有點看不得他疼,見不得他難過。
她想了想,又想了想。
實在想不起紅姨所傳授、哄男人開心的一百零八式,乾脆轉身啪嗒啪嗒跑樓。衝進房間一陣翻牆倒櫃,再風風火火一步三台階地蹦下來,將一個罐子遞到沈琛眼皮子底下。
“送給你了。”
這是個非常精致的玻璃小罐。
瓶蓋綁著豆沙粉色蝴蝶結,瓶身貼滿亂七八糟的小貼紙。裡頭放著一個……歪歪扭扭不成人形的羊毛氈小人。頭大身體小,眼歪嘴巴斜。
正當年近三十的老男人,默不作聲研究這是什麼外星人異形時,沈音之眉飛色舞地說:“這是我好辛苦做的,很像你吧?”
沈琛選擇沉默。
一旁劉阿姨又想笑又要憋住,操碎了心的解釋:“這東西是我家小孫女買來的玩具,放在家裡很久了。我看沈小姐天天除了看電視沒彆的事情乾,就帶過來給她玩。沒想到還挺難弄的,弄了四五天都弄不好,還老紮手,家裡創可貼都給用完了。”
“紮手!”
沈音之鄭重其事地伸出手指頭,迎著燈光擠擠捏捏,“你看!好幾根手指頭上都有洞。過兩天我的手被針戳爛了,你還根本不知道。”
小姑娘眼眸燦亮,仿佛揉碎了星光裝進去。小鼻子小嘴地擺出一副‘你在不理我我就哭給你看’的委屈表情,字裡行間的控訴意味很強。
所謂惡人先告狀不過如此。
沈琛不太為她所動,涼涼淡淡唱反調,“手上全是洞還能翻陽台偷紅酒,再過兩天直接你拆了房子,吃著方便麵看著海,我才真的不知道。”
“……”
沒想到會遭到反擊,伶牙俐齒的沈音之一時語塞。片刻之後才小聲反駁:“才沒有偷,明明是你自己沒說清楚。而且我……”
“算了。”
她悶悶不樂地垂下眼睫:“撒謊是我的錯嘛,對不起。我不是去看海的,也沒那麼想買方便麵,而且我身上又沒有錢。”
“那你想乾什麼?”
“唱歌。”
大半張臉都藏在頭發裡,沈音之撥弄著手指頭解釋:“你這麼久不來看我,又沒人陪我玩。我就想出去看看,再像那天晚上那樣唱歌。”
“我想唱歌。”
“想要手機。”
“要平板。”
“要麵膜。”
沈琛:“還想要什麼?”
“想要……”
穿越劇女主角還念叨過什麼好東西來著?
沈音之努力回憶著,瞥見他唇角邊似是而非的笑容,立刻改口:“不要了,就要這些。”
“真不要了?”
他拖長的尾音輕柔又繾綣。
深知貪心不足蛇吞象的人間真理,沈音之機智掰回三根豎起來的手指,隻剩下真誠的最後一根小指頭:“那我還是要唱歌,隻要唱歌好不好?”
沈琛不置可否。
沈音之以為他還不高興著呢。
為防到嘴的鴨子全部飛走,狗屁原則脾氣統統滾蛋,她一秒服軟地撒嬌:
“彆生氣嘛。”
“我都說了對不起,你就彆生氣了好不好?”
“大不了你讓我唱歌,我以後就不爬窗戶,還能唱很多好聽的歌給你聽呢。”
小傻子刻意軟糯聲兒,牽著嘴角露出個毫無陰霾的笑容。忽而又變得肆無忌憚起來,漂漂亮亮親親熱熱地往他身邊湊近。
而沈琛眼神陰鬱。
他在明晃晃的光線裡看她,動也不動地看,身體頭腦仿佛分裂成兩半。
一會兒想殘忍地揭穿她假惺惺的陰謀詭計,一會兒又心甘情願地陪著她演戲,倒想看看她肚子裡還有多少甜言蜜語與歪理可聽。
“怎麼又不理我?”
遲遲沒有得到回應,沈音之搖頭晃腦湊得更近,有些氣鼓鼓:“這麼久沒來看我,過來就推我,還說我是小偷。我都沒找你生氣,你自己發這麼大脾氣摔掉三碗麵,為什麼又不理我?”
“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呀?”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氣完?”
她像一頭小老虎,不知所謂地往前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