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日。”
人高馬大蘇井裡, 連人帶椅硬生生被逼退到角落裡。
邊躲在抱枕後雙目戒備,邊小聲咕噥:“八百年沒有雌性動物進過我的辦公室,搞得我在工作狀態下,完全忘記世界上竟然還有女人, 這種恐怖的存在惹!!!!”
助手:“蘇老師你又說出來了!太大聲了啊!”
“……哼。”
蘇井裡掏掏耳朵, 抬頭掃視沈音之,嘀咕一句:“還挺漂亮。”
又問: “你金主哪位, 說來聽聽?讓我看看有沒有牛逼到破例的程度。”
“告訴他也沒關係的,蘇老師嘴巴很嚴, ”
秘書貼心提醒:“當然除了發脾氣, 故意說漏嘴的情況之外。”
“........”
所以這個‘嚴’還有必要存在麼。
周笙看著異常熱切的沈音之,冷冷報出‘沈先生’三個字。
這名頭如雷貫耳, 蘇井裡下意識換了個坐姿,但死鴨子嘴硬:“哪個沈?沈什麼?你這麼說,我怎麼知道是誰?總不能全名就叫沈先生吧?”
“沈琛。”
一直沉默的沈音之, 突兀開口:“你知道沈琛嗎?”
她說話的時候盯著他,那種目光很有穿透性。
蘇井裡被她盯得毛毛的,忍不住又換個坐姿,口吻輕鬆又散漫:“哦, 原來你們說這個沈先生。來頭是挺大, 全南江誰能不知道他?”
——不,你根本不知道。
這又是個‘失憶’的前世老朋友。
沈音之癟痘嘴巴, 有些意料之中的失望。
那邊蘇井裡徑自轉折, “但是吧, 彆以為你們搬出沈琛就有用了。他又不涉及娛樂圈,就算我拒絕他的小情人又怎麼樣?頂多趕我出星秀而已。”
“我這個人的特點就是尊嚴不容賤踏,才華難以忽視,不管走到哪裡都有錢賺餓不死,所以彆想威逼我——”
周笙壓根沒聽他叨叨,直接掏出紙條鋼筆,唰唰唰寫一串數字遞到他眼前。
蘇井裡戛然而止。
過會兒才嗤笑:“彆以為有幾個錢就了不起行不?你們有錢人除了玩這套還能乾什麼?我告訴你,我蘇井裡的尊嚴可不是用錢能買到的東西!”
唰唰。
周笙加了一個零。
蘇井裡猶如孔雀般驕傲地抬起頭:“想讓我帶女人進圈?彆想了,想都彆想!誰要熬夜走人脈安排行程,還天天保姆似的坐在保姆車裡——”
唰唰,又一個零。
“ok成交。”蘇井裡毫不猶豫:”那女的,沈什麼來著?你唱兩聲聽聽,功底太差我必須加倍收錢的。”
“……”
原來這就是用錢砸人的感覺嗎?
全場不由自主地感歎:有錢真好。
*
開口唱歌著實不是難事。
對沈音之來說就像呼吸那樣簡單。
她稍稍沉下氣兒,安靜的時候似畫。
音色漂亮又乾淨,語感咬字更妙。仿佛一個癡情女子依附在你的耳邊輕輕吟唱,悄然編織出溫柔陷阱,那股若有似無的熱氣兒便能殺人於無形。
蘇井裡在她出聲的刹那坐直了身體。
接著表情神態轉為嚴肅,提起筆在手心裡塗塗畫畫。
一曲終了,他目光複雜,“白月光會麼?唱下試試。”
沈音之隨口就來:“白月光,心裡某個……”
“ok夠了。”
蘇井裡難得拋開偏見,敷衍地拍了拍手。轉頭問助手:“之前你說什麼南江大學,百年校慶上熱搜來著?”
“啊?”助手想了會兒,“哦哦哦,是那個學妹唱歌。”
手忙腳亂地打開微博,翻出曾經爆上熱搜十五的 #神仙學妹獻唱# 話題。跳出來的視頻很多,隨手點開便是蘇井裡要沈音之唱的那首白月光。
“南江大學的新生吧,本來視頻拍得比較模糊,大家重點在歌上。後來有人爆照說是校花獻唱,她長得挺好看的,沒過幾天微博粉絲就暴漲了十多萬。聽說最近還準備參加《歌唱新生代》選秀,不知道這熱搜是不是她買來造勢的,提前做好人氣基礎,投票環節就占便宜了。”
“不過我想不起她叫什麼了。”
“章……章什麼來著?”
助手自敲腦殼:“章章章章章章……”
“章個屁。”
蘇井裡眼尾瞟沈音之:“早說你有這條件,我說不定都懶得收錢。反正還有張花瓶臉,隨便帶帶就能出名,花不了多少心思。”
說到這個沈音之就來勁兒了啊。
當即眼睛亮起來:“那你要不要退錢給我?”
“退錢?”
他高高抬起一邊眉毛:“想得美!”
倒是反手從背包裡掏出幾張紙粗魯塞給助手,再致使助手塞給沈音之。
蘇井裡抬下巴:“要錢沒有隻有歌,自個兒拿回去慢慢唱。”
蘇井裡作的歌可是業內搶破頭的存在,堪稱無價之寶。
偏偏這人脾氣大,向來不搭理公司的給的指標。成天喊著頭痛肚子餓,沒靈感沒歌再逼自殺。結果這會兒隨手拿出這麼多歌……
助手不免皺起眉頭:“蘇老師,你有這麼多歌,為什麼不給公司?”
“為什麼給他們?”
“因為公司……”
蘇井裡高傲地切了一聲:”我的歌,他們配麼?“
助手:“……”
沈音之鄭重其事:“這次他肯定在罵人。”
周秘書木著臉,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吐槽誰。
*
條件談妥萬事不成問題。
蘇井裡僅僅用了兩首歌便聽出沈音之節奏不太準、氣息不夠的缺定。直截了當製作個體能訓練表,再一個電話臨時插足所謂的《歌唱新生代》。
左右有章慧慧冒名頂替炒作在前咯。
不利用白不利用。
不過選秀節目三天後開始終選,意味著練歌的時間很短了。他原創歌沒那麼好唱,再說這種環節還是好聽小眾又好記的歌更吃香。
所以得另外選歌。
蘇井裡打開筆記本放歌,一顆腦袋隨著音樂節拍搖來擺去,兩腿還吊兒郎當地疊成二郎腿。這讓沈音之想起他截然不同的前世模樣。
她對他印象很深刻的。
大約1932年,她還住在沈園。白日裡無所事事到處玩兒。爬牆無意間撞見他在外麵賣身葬父,講話結結巴巴,關鍵哭得梨花帶月怪好看。
沈音之喜歡收集好看的東西。
所以去找沈先生買下他。
後來蘇井裡便自然而然成為沈園的小跑腿,明裡暗裡給她這個救命恩人,帶過不少上不了台麵的零嘴兒。為這事還被沈先生抓住,大冬天罰跪在外頭半個小時。
那時候他好聽話,說個話都臉紅。
現在卻是太洋氣,指著她喊:那女的。
這叫忘恩負義。哼。
沈音之不高興地抿唇,直勾勾盯著他,冷不丁喊起他的小名——
“二狗子!!”
蘇井裡虎軀一震,水筆掉到地上。
*
弄不清楚蘇井裡到底有沒有殘留點前世記憶。
因為沈音之喊完二狗子就被趕出去了。
“回去練歌有事留言,比賽之前彆找我!”
精致到雌雄莫辨的男人,關門之後又拉開,惡狠狠地警告:“還有,不管你從哪裡知道我的小名。愛我沒結果,再喊我揍你,記住!”
然後砰的一聲。
超大聲的甩上了門。
說明他的小名還是二狗子嘛。
“二狗子再見!”
沈音之笑眯眯道彆,回頭研究起未開封的手機。
隻是抱著手機研究好久,還是不太明白怎麼儲存聯係人。便去找周笙幫忙,儲存下蘇經紀人的號碼,還特彆強調要備注為:蘇二狗子。
周笙順便存下自己號碼:“有需要就聯係我。”
“那沈先生呢?”
她問:“他去哪裡了,什麼時候回來?”
“……劉阿姨有的時候晚上要回家,這裡就沒人陪我了。”
外頭風大浪大,小姑娘的聲音驟然被稱得很輕:“周笙你能不能,告訴他要經常來看看我。”
她看著有點落寞。
這總是嘰裡呱啦的小孩竟然滿身落寞。
周笙以為他是個心腸冷硬的人,很敵對地把她當成臥底,當成麻煩般的存在。
唯獨在這時候,抬頭望著那冷冷清清的彆墅,他得承認他有點兒,能夠想象到那種孤獨的畫麵。像絢爛的煙花在角落裡綻放,盛開的被囚進暗無天日的牢籠。
她確實想出去的,因此冒險去爬水管。
還曾經在表小姐的幫助下……
等等。
什麼表小姐,他剛才在想什麼?
周笙頓時清醒,替她建立起新的聯係人。
“這是沈先生的私人號碼。”
他恢複不近人情的口吻:“不過他有很多事情要做,非常忙。希望你有事先聯係我,不要隨意打擾他。”
“好!謝謝周笙。”
沈音之一溜煙兒推開車門,臉上隻有得逞的狡黠。
根本沒有半點真的落寞。
*
晚上八點半。
吃飽喝足洗完澡,她鑽進被子裡,打了重生以來的第一個電話。
而沈琛剛到清台沒多久,靠在床邊看書。
彼時正是外頭最熱鬨的時間點,夜色迷離喧囂。
但諾大房間裡空空蕩蕩,靜謐地仿佛沒有人在。
直到手機震動,他接起電話——
一聲:“沈先生,你現在在哪裡呀?”
倏忽打破了他的世界。
*
嘟嘟嘟。
嘟嘟嘟。
電話通了!
“沈先生,你在哪裡呀?!l
沈音之問得歡喜,那邊過兩秒回:“又想去看海?”
“……”
男人的聲音低磁好聽,
但說的這個話,顯然就沒那麼好。
沈音之焉巴巴地吐口氣兒,小聲嘀咕:“我又不是魚,乾什麼天天看海?”
“不看海,買方便麵?”
沈琛淡聲:“現在你有錢,能買整間超市放滿泡麵。”
嚇——!
“小黑卡有這麼多錢?”
沈音之一邊堅定留卡計劃,一邊鬱悶極了:“你能不能彆這麼小氣,不要總說方便麵?”
“我今天好累的,根本沒力氣爬窗戶。不信你看監控,我就床上躺著呢,哪都沒去。”
“那你打探消息做什麼?”他問得挺散漫。
不過沈音之對這用詞敏感,煞有介事地糾正:“沒有打探消息,彆說我壞話,我在關心你。”
關心他……?
沈琛不作評價,伸手拿過筆記本電腦,
“……好吧,其實我有事情要告訴你嘛。”小姑娘身穿鬆散的衛衣短褲,在臥室的監控界麵裡翻了個身,一頭長發黑絲絨般鋪開。
“今天下午我有了一個好厲害的經紀人!”
應該是這麼說吧?
沈音之語氣誇張:“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厲害!破紀錄!唱歌寫歌!條件苛刻,而且——”
“他特彆毒舌,講話超級快,厲害吧?”
“……”這小孩厲害的標準是什麼??
“他叫蘇井裡,又叫二狗子。”
她又翻身,趴在床上。雙手托著臉,兩條勻直的小腿翹起來,無所事事地晃呀晃:“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
沈琛印象裡沒這人物。
聽到他的回答,沈音之不安分的腳丫子停了會兒,隻有她不著調的腦筋在急速轉動……
——他不記得他,他也不記得他。
——他們都不記得她,但他們還是他們。
好了,就是這樣。
自認為弄明白規律,她提起彆的事。
“三天以後要參加比賽,二狗子本來讓我唱亂七八糟很吵的歌。我不喜歡,就選了彆的安靜的歌。他好幾次說我品味差,還嫌我的歌太老。”
沈琛自然而然:“你選了什麼?”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我覺得它不老。”
——我才老呢。
沈音之想:從1931活到2018的話,她今年都要一百歲了,可以做所有人的老奶奶。
“上海灘算老麼?”他問。
她隨口答:“不老,我以前最喜歡它的。”
沈琛眼尾稍抬,仿若不經意:“還喜歡什麼?點心,偷紅酒,還送寫字?”
“我才不喜歡寫字。”
她哼唧:“要不是因為——”
“嗯?”
“……沒有因為,就是不喜歡。”
沈音之想了想,又回到最初的問題:“你到底在哪裡呀?那邊都沒有聲音。”
小家夥怪警惕,難怪催眠不管用。
沈琛這般想著,漫不經心地答:“清台。”
沒聽過。
“離我很遠嗎?”
“遠。”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我比賽你要來看嗎?“
沈琛語氣平靜地說:“我要過段時間才回去。”
這算委婉拒絕了,沈音之不懂。
五根手指一下一下揪著被角,她又不知天高地厚地追問:“我比賽好久的,你回來之後會來看嗎?”
“……”
那邊好久沒回複。
沙沙寂靜裡,她能聽到他淺淺的呼吸聲,猶如一團熱氣跨越千裡打在她的耳稍。癢癢的。
那樣近,又那樣遙遠不可及。
“阿音。”
一個簡簡單單的去字,幾乎溢出唇角。
但沈琛再次打開郵件,看著那八成相似的筆跡,最終說的是:“我很忙,有很多事要做。”
字字溫柔。
體麵拒人千裡之外,沈先生總是如此。
“那好吧,你就聽不到我超好聽的歌了。”
不再糾纏有空的時候來不來,沈音之打個哈欠,拖腔拖調:“我想睡覺了,再見。”
“再……”
才半個字出口,她已毫不留戀地掛斷電話。
監控裡,小姑娘哼著歌兒蹦下床。臨睡之前又膽大包天,繞去客廳偷剩下的小半瓶紅酒。
好似半路覺察他的注視,她手一縮。
故意麵朝攝像頭露出大大的笑臉。沈音之雙手背在身後,拎起紅酒,像螃蟹那樣橫著往外挪,就差臉上寫下‘掩耳盜鈴’四個大字。
沈琛微微翹起唇角,又落了下去。
因為被拒絕的人沒心沒肺。
反是借口拒絕的他,久久凝望著無人的客廳。仿佛跌入沼澤的小醜,獨自掙紮著,逃不開沉淪。
*
三天後,《歌唱新生代》終選場外。
蘇井裡正在強調節目規矩。
“……抽簽進場。先自我介紹,然後唱歌,接著閉嘴。評委問什麼答什麼,彆扯話題彆加戲。”
“裡麵共五個導師評委,拿到三顆星算過關,之後再開始正式淘汰賽。她們同時給星記得說謝謝,要是同時不給過——”
他冷笑:“照樣說謝謝,出來我退錢。我們一刀兩斷以免我蘇井裡晚節不保,聽懂沒?”
……大概?
沈音之惡補過綜藝選秀,朝半米開外點頭。
“……早知道你失憶成這幅傻樣兒,我瘋了才肯帶你!”蘇井裡狠狠放話:“雙倍都不帶。”
“三倍呢?”
“……”這可恥的猶豫
“五倍?”
“……”
沈音之揮舞起小卡卡,“十倍,一百倍,一千倍。一千一百倍,一千兩百……”
“閉嘴!”蘇井裡忍無可忍,“前麵就是入口,女人太多我過不去。新來的助理頭天上班還蹦迪通宵,被我炒魷魚了。所以今天麻煩你獨立自強點,自己進去。”
“哦還有。”
“官方說法等候室沒監控,不過這節目策劃人是我酒友,日常操作騷得一批。十有八||九偷偷裝監控了,你自己小心點,彆上套,最後成了節目開播前的噱頭,哭都沒地方哭,懂?”
沈音之眨眼,超級誠實:“不懂。”
“……嗬嗬。”
蘇井裡一臉無語:“就彆吵架少說話,擺個白癡臉坐在散發傻白甜氣息,發呆就行。”
“那可以打架嗎?”
“你覺得呢??”
沈音之覺得能,但看二狗子不太能的樣子。
她接過潤喉用的水瓶,自個兒往入口去。
鑒於沈音之空降選手的身份,沒作品沒名氣,隻有沈琛托人弄來的半真半假大學生名頭。工作人員安排她首個入場選手,可謂各幅其實的小炮灰,在選手食物鏈裡位列底層。
至於監控……
等候室裡裝扮複雜,又有橫幅又彩帶,粉紅氣球堆滿牆角。接二連三進來的選手,忍不住都露出‘難道我在參加小學十佳歌手’的魔幻表情。
沈音之自是兩眼抹黑,乖乖按照吩咐傻坐。
“下個章慧慧誒!”
隨著小透明門魚貫入場,即將迎來倒數第三位選手,對麵電子屏忽然亮起——
“章慧慧,第六十五位選手。”
“13年曾榮獲青少年版《中國新聲代》季軍,後因舞台恐懼症暫彆舞台。十天前曾因‘獻唱校慶登上微博熱搜,目前就瀆南紅大學中文係。這次參加節目,她對自己要求是:克服恐懼,重覓夢想。歡迎她加入歌唱新生代,請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