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是個男人,你不能這樣鬨脾氣的。”
沈音之推推他,又拉拉他的手指,不經意的一個抬頭,正對上隔壁的車窗。
那個女人。
白紙臉,血紅唇,側臉棱角起伏,睫毛稀少。
她如木偶人般一點、一點側過頭,露出一雙輕佻而陰冷的桃花眼。
她直直看著她,雙眼瞪開,眼白大大的翻出。而後提起嘴角兩邊的弧度,不高,不敵,維持在最最詭異險惡的程度,仿佛小醜猙獰虛假的笑臉。
時間停住了。
又恢複流動。
嗖的一聲,那輛車猛躥出去,連帶著那張臉一閃而過。
他們衝過人煙稀少的路口。
而沈音之終於想起這張臉。
“有個奇怪的人。”
她語氣壓低,表情十分凝重。
偏偏沈琛習慣她大驚小怪的做派,沒有特彆當回事兒。隻以為,她又發現了什麼稀奇古怪的小細節,便語調隨興地問:“怎麼奇怪?”
“很高,很高很高,隻比你矮半個頭。”
“臉很大個,長的,白的;頭發長,黑黑的,油油的。眼睛這樣,鼻子長長的,嘴巴扁扁的。”
小傻子的描述能力太弱,估計小學生都不止這個水平。沈琛總結為:個子高,麵相硬朗偏中性,因而得出結論:“模特?”
“不是!”
她努力比劃著,始終難以引起他們的注意。
她沒法說出這個人的名字,因為她隻見過幾次。
她沒法說出在哪裡見過他,因為那是前世的事。
“他不是女的,但他現在打扮成女的!”
周笙加入話題:“異裝癖?挺常見的。”
“哎呀,不是不是!都不是!”
小傻子太難了,她鬱悶得跳腳。
好不容易想起一個關鍵性證據,趕緊兩隻手擠眉弄眼。餘下一根小指頭,往鼻子嘴巴之間一點,“他這裡有個痣!”
那是媒婆痣所在的位置。
並不算常見。
結合之前的描述,足以令兩個男人的臉色為之一變。
沈琛喊了聲:“周笙。”
周笙當即應了聲:“知道!”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車開到人煙稀少的十字路口,一輛載滿貨物的小貨車,直直朝這邊撞來。
周笙竭儘所能地轉動反向盤,右手在到處摁些什麼;
沈琛隻是下意識的,將不安亂動、妄想拉開車門滾出去的小家夥,按進懷裡。
他護著她,一下子世界灰暗,視覺失去作用。
看不到了。
隻剩聽覺。
她聽到車輪狠狠摩擦地麵,尖銳又刺耳。
下個瞬間貨車撞上來,無數零件發出扭曲破碎的聲音。有刹那的天翻地覆,身體連同大腦受到猛烈的衝擊震蕩,陷入短暫昏迷。
沈音之最後記住的是味道。
汽油的味道,火的味道,空氣裡潮濕的灰塵。
以及熟悉的、濃鬱的血。
是他的血。
滴答滴答。
*
“沈琛,沈琛。”
沈音之不停地小聲叫,猶如幼鳥圍繞在大鳥周圍嘰嘰喳喳那般。她本可以從他懷裡、打破玻璃鑽出去,但她不停地叫:“沈琛,沈琛,沈琛你醒醒。”
直把嗓子都叫啞了,沈琛的意識被硬生生叫回來。才緩慢抬起單薄的一層眼皮,露出一半漆黑的眼珠。
“你又流血了。”
她仍蜷縮在他的懷裡,半仰著頭,指尖碰碰他的臉側。
——那道不知什麼劃出的口子,狹長淩厲,一路劃到耳垂。不但瞧上去猙獰恐怖,而且隨意一碰,便沾一手指的鮮紅的血。
沈琛耳邊嗡嗡的,有些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反用氣音問:“你流血?”
“沒有,我都沒有血。”
沈音之擺擺手腳,確認安好無事。
他眯著眼睛辨唇形,又問:“疼麼?”
“不疼。”
她回答完,很困惑地皺巴起眉毛,“是你一直在流血,你在疼。不是我,你彆老是問我。”
“沒事。”
沈琛滿不在乎地動了動手,還能動,便往四處摸索。
不小心碰到點破玻璃渣,從座位縫隙裡硬生生拉出一張毯子。他用著力氣抖了兩抖,然後再扯回來,動作輕緩地將她裹住,尤其整個腦袋瓜子都蒙住。
“把臉遮住。”
他說:“待會兒會有很多人,彆讓他們看到你的臉。”
“為什麼?”
小傻子的好奇從不分該不該,不顧場合。她搖晃著腦袋,露出兩隻迷糊的眼睛:“為什麼不讓他們看?為什麼很多人來?我可以直接爬出去,可以帶你去醫院。”
她語速太快,嫣紅的唇張張合合,沈琛看不真切了。
“彆讓他們看到,彆動。”他隻是竭儘全力地重複了一遍,蓋住她,沙沙地吐出兩個字:“聽話。”
“可是你還在流血呀。”
“乖。”
又一個字。
好小聲,她從來沒聽過他這麼小聲的說話。
這樣沉,好像綁著一個大石頭跌落山穀。
沈音之抿了抿唇,模糊瞧見他的眼皮,起起落落如飛鳥的翅膀,終是寂靜落下。
玻璃球兒似的漂亮眼珠不見了。
一根根睫毛靜靜伏著,鋪下淺淡的影。
血還在流。
她用袖子去堵,沾到傷痕,他似乎有所皺眉。
她有點怕。
惶惑地收回手,傻乎乎的探頭探腦。
瞥到防彈玻璃上一個個圓形的子彈坑,以及四處分裂的紋路,猶如一顆妖異生長的大樹。
熊熊火光在外麵燒,原來是那輛小貨車在燒。
現在周遭還沒有人。
不知道外麵有沒有人在觀望。
沈音之想起自己以前很壞,點著柴火往耗子洞裡丟,就愛看它們吱吱叫著逃竄。
現在她們好像變成老鼠。
她想了想,又想了想,覺得周笙和沈琛都比她聰明。他們的主意肯定好,於是她很有自知之明的按兵不動。
眼神轉一圈,無所事事。
終究轉回沈琛失血泛白的唇上。
她低頭擦擦兩隻手,擦乾淨,擦熱點,又吹吹。
吹吹自己的手。
也吹吹他的傷。
然後小心的、很小心地輕輕按住傷口。
定定看著他的血染紅她細密的指紋,好像流速慢了點,又好像沒有。
沈音之皺皺鼻子,牙齒用力咬住舌尖。破開一點皮肉,感到一股血腥味兒迅速湧出來。
她湊上去親他。
沒頭沒腦地親,撬開牙關亂伸舌頭,像一隻莽撞冒失的小動物。她不是在親他,而是本能地救他。
總覺得他的血流失太多。
總覺得她的血分他一點,他就能慢點冰冷。
沈音之是真的這麼覺得的。
認認真真親好久,她舔舔嘴唇,將臉緊緊貼在他的臉邊。乖乖的,產生一種安靜而溫柔的親密感。
“不要再流血啦。”
反複喃喃著:“沈琛彆流血啦。”
這回沒人應她。
連星星月亮都消失不見,天下起了陰寒的秋雨。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