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落幕太過慘烈,蘇井裡不想詳說。
因此一個故事講到一半,他硬生生中斷,剩下內容通通化為兩個字,“走吧。”
“我答應過帶你走,現在就能帶你走。”
?
沈音之正聽得津津有味呢,當即抗議:“不要說這個,你的故事都還沒說完!才說到你去英國,有人偷你東西,還有人欺負你是中國人。你餓了兩天的肚子,在街上遇到彆的中國人,然後呢?我想知道然後發生了什麼。“
“以後有空再說。”他著急,猶如趕著投胎。
“不行。”
沈音之本人卻半點兒不著急,以小惡霸本霸的氣勢發話:“我現在就要聽,你必須現在說。不然以後等你有空,我都不想繼續聽了。”
“……”
做人難。
做二狗子更難。
蘇井裡沒法在她麵前說謊,又難以反抗霸權統治。
不由得眸光閃爍,腦子裡飛快閃過以前看過的各種廢材逆襲。東拚一點,西湊一些,三言兩語下來,給她瞎編了一個中國小子搖身變富翁的華麗故事,哄得她眉眼彎彎,好像非常滿意他在外麵混得那麼好。
故事說完,回到正題。
眼下沈琛昏迷不醒,周笙來回奔波,壓根沒人在意沈音之,正是跑路的最佳時機。
“你就說、說你認床,在這睡得不舒服,想回去住一個晚上。”蘇井裡來回踱步,說出心裡琢磨好的算盤。
“我、我們陪你回去,以最快速度收拾完東西。然後不能坐飛機,不能用你那個身份證,因為留下痕跡,會、會被沈琛查到,他花招太多。在南江我們沒辦法他,隻能往國外走,直接開車走。”
“正好我有一輛新買的越野車,我們去、去銀行裡取出所有現金,接下去……”
嘖。林朝霧真的聽不下去。
還以為什麼絕世好主意。
原來跟她的想法如出一轍?
她冷不丁投來輕蔑的目光,紅唇白齒吐出兩片瓜子殼,“狗子,你有沒有發現,你現在一激動就結巴?”
“!!”
不說不知道,一說嚇一跳。
柔弱的二狗子被自己嚇到戛然而止,林朝霧則是饒有興趣地吐槽:“這算你恢複記憶後新增加的設定嗎?”
“有你什麼事,我、我才沒有結巴!”
蘇井裡惱羞成怒一開口,反而犯下結結實實的大結巴。
一時間沉默蔓延,緊接著林朝霧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氣得他想往她嘴裡倒一把瓜子,噎死她一了百了。
砰砰。
敲門聲忽然響起,蘇井裡表情凝重,滿房間打轉兒。
一邊催促沈音之:“記得按我說的說!”
一邊冷眼打量窗戶的高度,煞有介事地低喃:“實在不行就用逃生辦法,扯了被單綁成一條繩子,直接從窗戶吊下去……”
“這裡是十八層樓,弟弟,你腦子沒事吧?”
林朝霧翻個優雅嫵媚的大白眼,拉開門,瞧見周笙。
“晚飯時間要到了。”
周笙保持著固有的冰山臉,考慮得挺禮貌周到。
“vip病房提供餐點,味道過得去。兩位要留下來陪沈小姐吃完飯麼?還是一起出去,我開車送你們。”
不過。
他說話時單單看著沈音之,擺明隻聽沈音之拿主意。
沈音之沒多做猶豫,害真就不客氣地拿了主意,不顧二狗子的瘋狂暗示,徑自道:“我不用他們陪,她們要回家吃飯。”
周笙:“那我開車送他們回去?”
“不用不用,她們都是大人,她們自己會回家。”
蘇井裡要炸毛:“可是—”
“二狗子,下次見,我們下次再說。”
小傻子沒心沒肺甩著手,笑眯眯。
說過無論如何都支持她的姐妹林朝霧,更陰險的笑眯眯。
一下子冒到蘇井裡的眼前,口中嘟囔著:“去,去,去,自己回家去。”兩隻手揮呀揮,就如同驅趕小雞崽子似的、哄阿貓阿狗似的,硬生生把他逼到門邊。
二狗子可太慫了。
這輩子恐女症沒治好,連帶上輩子的份直接翻倍恐懼。在女人麵前毫無反抗之力,隻得滿臉憋屈,被硬生生趕出門去。
僅僅來得及留下一句鏗鏘有力的宣揚:“明天我還來!!”
緊接著尖叫:“離我遠點,林朝霧,彆用你肮臟的手玷汙我的眼睛和靈魂!!”
餘音繚繞不散,沈音之又揉揉耳朵,欣慰感慨:“二狗子就是這麼怕女人,碰到女人就會尖叫。還好你沒有那麼怕粉色,看到不會尖叫。”
“粉紅色這麼可愛,你怕它太可惜了。”
小傻子搖頭晃腦,突發奇想的提議:“下次你還是用一下粉紅色的手機殼吧?我總覺得你可以治好那個病!”
“……”
不,我不能。
周笙摸了摸喉嚨,開始認真考慮。
要怎樣尖叫,才能打消小祖宗這個恐怖的念頭。
*
他推來餐車,三菜一湯一人份,紅燒魚上滿掛蔥。
“讓他們去掉蔥,看來又忘了。”
語氣平鋪直述,周笙想也不想地抽出一絲筷子,耐心挑掉所有蔥。
沈音之盤腿坐著,看著,實在想不起她有沒有在周笙麵前說過,她不喜歡蔥。
這輩子應該沒說過。
不過有可能,是劉阿姨說的。
“我昨天晚上一直做夢,今天下午也做夢,睡得真舒服。”她玩著筷子,一時興起似的仰起臉問,“周笙,你有做夢嗎?”
“沒有。”
“昨天沒做夢,還是以前沒做夢?”
“都沒有。”
周笙手指修長地調整著碗盤順序,臉上沒什麼表情,“我父母多年研究睡眠課題,從小注重我的睡眠質量。可能出於這個關係,印象裡我沒有做過夢。”
沈音之哦一聲。
抿兩口湯,又提問:“沈琛還沒有醒嗎?”
“下午兩點醒過,因為藥物副作用,又睡了。”
“那我不能吃完飯再去看他了?”
“最好不要。”
周笙語氣溫和許多:“沈先生需要休息,你也需要平複情緒。今晚我在隔壁房間處理文件,如果有任何需要的話,你可以叫我。”
“好。”
她軟軟地說了一聲謝謝。
周笙微微頷首,掩門走出去,房間內重歸於寂靜。
沈音之咬著米飯,溫吞吞的咀嚼。
她捧著碗走來走去。靠在窗邊看會兒玫瑰色的晚霞,看會兒小品動畫片。在床上翻來覆去直到十二點都睡不著,心臟撲通撲通跳著,隱約有些空落落的。
她沒有感受過這種空。
阿香死的時候空過,沈園燒的時候空過,蘇井裡、蔻丹,身邊人一個一個離開。但是他們給她造成的空,都不同於沈琛能給她的空。
——那要更深,更沉,更長久。
像身體裡空了好大的一個洞,你往裡麵扔石子,咕嚕咕嚕滾下去。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可是都沒有底。這個空缺下麵什麼都沒有,所以永遠填不滿。
她想看看他。
她覺得她應該看看他。
沈音之想了又想,覺得她有必要告訴他:我因為你都咬破嘴巴,把血分給你了。那個時候,其實我把命都分給你一點點,所以你得好好獎勵我,至少五張卡。
她想好這番台詞,並不突兀,十分乾脆利落。
然後便偷偷摸摸打開門,留下拖鞋,光腳悄悄踩在地上。兩隻手沿著牆壁摸索,鬼鬼祟祟繞過周笙那亮著的房間,擰動真正病房的門把手。
吱呀。好輕微的一聲。
驚得她差點頭發都豎起來。
好在裡裡外外都沒動靜,小傻子放心地舒口氣,貓手貓腳走進去。
房間很暗。
獨獨床頭有盞光束稀疏的小燈。
沈琛就那樣安安靜靜地睡著,一根根睫毛濃密而長。
眼角眉梢落著瑩瑩淡淡的光,眉心卻皺出幾條細小的皺痕,
“不好看。”
沈音之小小聲咕噥著,指尖點點他的眉心。
他那麼冰涼,稍稍鬆開些許,下秒鐘皺得更緊。
她能感覺他在做夢,夢裡可能有個非常重要的人,那個名字將將咬在齒間。
但他是沈琛。
他永遠不會念出來的。
——至少在夢裡不會。
她很喜歡他這樣,能夠感覺到他們是同類。
儘管他非常克製。
她隨心所欲。
他愛給她立規矩;
她不愛他的規矩,愛打破它的刹那。
白天的沈音之和沈琛,任誰看來都是截然相反的兩個人。不過隻有他們自己知道,隻有這般靜謐的夜晚時分,天上月亮星星都知道,他們是骨肉相連的同類。
同樣步履薄冰、無依無靠地活著:
即便無人在意,偏要加倍珍愛自己的性命。
“不要皺眉毛啦。”
沈音之細細撫平他鋒長的眉。
因為她是他,他就是她。
皺眉好像意味著難過,象征著束手無策、輸。
她從不準許自己輸,就更不準許他輸。
除非輸給她。
可是他又慢慢、慢慢地皺起眉毛。似乎與她作對,又似乎在夢裡碰到實在棘手的敵人。他生著病,抵抗能力大大下降,因此才陷入孤立無援的困境,難得脆弱。
“哎。”
沈音之歪著頭,定定瞅好久。
口中念著‘真是拿你沒辦法呀’,身體漸漸附下去。
淡薄的一層影子隨之落下去,她將柔軟的唇貼上他的額頭,好似公主給騎士的一個鼓勵吻;
又似英雄給美人的一個安慰吻。
她親了很長很長的時間,他倏忽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