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板今天心情好, 很好,簡直好到爆炸。
一開始周笙沒有發現這點, 所有心思都擱在副駕駛座上。
雙手把著方向盤,目不斜視看著前方,他幾經躊躇, 開口道:“沈先生,這個月我爸媽去國外市場做調研, 又寄了一些藥物樣品過來......”
可能天底下的父母都為女子操勞, 有著送禮求包涵的心態。
大約三年前, 周笙隨口提過老板睡眠不好的事, 他那對從事睡眠質量研究幾十年的父母,一下子來了勁兒。
從今往後三天兩頭來電話, 日常隔空關愛自家兒子的老板的睡眠作息。次次全家對話,離不開‘你老板這幾天睡得怎麼樣’的話題。他們還熱愛郵件分享國際上最新的科研報告、時不時再寄些亂七八糟的藥,簡直把老板當成半個兒子般,愛得深沉。
所幸沈琛做老板沒什麼架子, 那些瓶瓶罐罐又多少有點兒用處。
久而久之, 周笙便眼看著老板和爸媽感情日漸融洽, 而他最終淪為沒有感情的中間工具人。
就像這次。
重達5kg的國際快遞, 冰冷無情的到付。
隻有一張輕飄飄的‘寶貝兒子我們愛你’紙條是給他的, 剩下全體的重量都要他轉交給老板。
周笙幾乎習以為常,內心沒有絲毫波動。
直到後頭傳來聲音:“替我謝謝你爸媽, 不過, 以後應該不用麻煩他們了。”
他才稍帶詫異地往後瞥了一眼。
意外發覺老板他氣色不錯, 眼下一片青色消減很多,不免逾矩多問:“您最近睡得好麼?”
沈琛嗯了一聲。
畢竟他已經不太做夢。
除了車禍醒來的當晚,反複做著小女孩兒死在廢墟裡的夢,至少後頭小半個月,他沒再做過夢。
天天一覺到天明。
終於獲得久違的安生。
但又像著暴風雨來臨之前的短暫寧靜,令人隱隱不安。
他下意識把玩手腕上的珠串,因為外婆年邁信佛,曾經說過佛珠鎮夢魘之類的話語。
不過伸手碰了空。
沈琛低頭,後知後覺地想起,那串佛珠遭遇車禍仍保持著要碎不碎的樣子,頗有點兒保命擋煞的氣勢,如今應該戴在小孩的手上。
想到她,必不可免又想到出門前的惡作劇。
他低著眼睫輕笑,側臉暈染在清晨的光線裡,好看得猶如一幅畫。
連周笙都被他笑得恍惚了一下,唇齒上下一碰,擅自冒出一句:“您今天怎麼心情這麼好?”
沈琛側過頭:“很明顯?”
老板請照鏡,看看您那春光明媚世界燦爛的笑容,還附加亮閃閃的打光特效,還能更明顯點嗎?
周笙誠實點頭:“非常。”
“那應該是。”
沈老板他想了想,唇角再翹起些許弧度,笑笑地說:“在家陪小孩玩遊戲,難得贏了一把的關係吧。”
“......”
啊,這耀眼的笑容。
周笙麵無表情,隻想打自己一個巴掌。
讓你話多,讓你問。
這狗糧你不吃,誰吃?
*
一整個早上,旗開得勝的沈老板如春風般和煦,秘書D喜獲崽崽簽名照。
而接連戰敗的沈音之,當然狀態截然相反。
盤腿托臉,小姑娘坐在安靜的房間大床上,仔細複盤著兩輪經過。
她很認真,奈何她困。
思著思著不小心睡著,滿床打滾直到中午醒來,再飽餐一頓,已是多雲轉晴。
沈音之卡著下午一點的時間,抱著平板出門乾活,今天的行程是去南江大學拍mv。
——沒錯。就是那個被沈琛刪掉錯位吻、連牽手都不準擁有的mv。
全仰仗著編劇的腦洞大轉彎,改編成清純校園單戀故事。
一切曖昧刪得乾乾淨淨,不涉及任何脖子以下劇情,可謂是純得猶如白開水,純得柏拉圖式老少皆宜。
沈音之作為女主,身上任務不重。
無非貓手貓腳往抽屜裡塞個牛奶,趴在桌上反複默寫男主的名字,以種種行為或正麵或側麵地表現少女情懷即可。
她沒有精湛的演技,但歡喜失落的神態拿捏八II九不離十。
加之人美嘴甜年紀小,天天哄得大家樂嗬嗬,全劇組上下沒人不喜歡她。
所謂業內嚴厲老牌的mv導演,來之前一張臉皺巴巴繃如麵皮,來之後三天兩頭哈哈大笑。
口上說著沈音之不是科班出身不必苛刻,免得用力過猛反而不自然。
他有百八十個借口放過她,能過就過,省得站在外頭風吹雨打曬太陽。而後一轉頭,立刻把所有勁兒使在科班出身的男主身上。
三個小時過去。
被戲稱為垃圾桶撿來的男主持續挨訓,而沈音之早已坐在室內籃球場,休息。
玩著莊園遊戲,動不動問身旁的助理:“有沒有人找我?”
助理搖頭。
她不高興地皺巴鼻子,三心二意繼續玩,過會兒又去問高冷保鏢:“沈琛有沒有打電話給你們,讓你們去買東西?”
男保鏢說:“我們隻負責安全問題,不負責跑腿。”
女保鏢說:“彆看我們很酷,但我們有職業底線。”
沈音之歪頭:“真的沒有?”
異口同聲:“沒有。”
“那我的櫻桃蛋糕還不來,它不見了,沈琛騙我。”
她哼哼歪歪,嘀咕著騙子。
身邊忽然坐下一個年輕男生,二十出頭,以十分熱切爽朗的口吻道:“什麼櫻桃蛋糕,要不要收工之後,我請你去吃?”
“不要。”
沈音之溫吞吞移開一大截位置。
“今天沒空的話,不然加個微信,下次約?”他又移過來,變得委屈巴巴:“好歹合作拍了一個星期的mv,給點麵子嘛。”
作為同公司小有名氣的小鮮肉,這支mv的男主,這位炮灰走的是小奶狗路線。
萬分不巧。
他麵前是一個更能撒嬌賣萌且無往不利的民國歌女。
兩人路線相撞,沈音之猶如王者碰青銅,渾身彌漫著滿級大佬對菜雞的不屑一顧。
不喜歡他,不討厭他,反正對他半分興趣都沒有,她打著哈欠瞎扯:“我沒有微信。”
“小騙子,怎麼可能沒有微信?”
他拋媚眼:“彆推辭了,加個微信,以後說不定約得著呢?”
‘約’這個字咬得重而有力,饒是小傻子都能聽出些不對味兒來。
肯定不是好話。
她上下掃視他兩眼,倏忽笑開。
“我有微信,可是你不能加。”
“為什麼?”
“因為我家裡的人都超級凶,他們會揍扁你。”
炮灰小鮮肉摸摸下巴,“我怎麼記得你是山區來的,沒有家人?”
“你記錯了,我家好多人,我哥哥最凶。”
沈音之信誓旦旦,一臉嚴肅:“然後我阿姨凶,我姐姐凶,貓凶,我的保鏢凶——”
該配合的兩位保鏢,刹那丟來涼颼颼的眼角。
“我小弟也凶。”
不給人反應的時間,她大聲喊:“二狗子!!”
蘇井裡猛然回頭,“乾什麼?”
蘇井裡的噴人功力,全公司上下有目共睹。
小鮮肉當即笑得牽強,壓低聲音,服輸似的:“好好好,不加微信就不加,我不加了行麼?”
膽小鬼,不好玩。
“沒事了,我就叫叫你。”
沈音之笑眯眯地回答。
蘇井裡第一反應是‘傻子’,下秒鐘受到上輩子記憶擠壓,硬生生改為違心稱讚:“叫得好。”
“那我過會兒再叫你!”
“你高興就好。”
他神色複雜而卑微,看起來想打人。
她捂著嘴巴嘿嘿笑,那副得意小樣兒足以讓人心癢癢,小鮮肉忍不住伸出油膩的手。
想來個裝模作樣的摸頭殺。
冷不丁後頭傳來一聲淡淡的:“阿音。”
沈音之眼睛亮起來,立馬放下平板跑了過去。
“你怎麼過來啦?”
“蛋糕,這是不是我的蛋糕,你自己去給我買蛋糕?”
她一頭往他懷裡紮,麻雀般的活蹦亂跳、嘰嘰喳喳,扯著他手上的袋子,翻找她要的蛋糕喝奶茶。
在小鮮肉以及蘇井裡的雙重皺眉注視之下,沈琛緩緩抬起手掌,落在她的腦瓜上。
嫻熟地揪了揪,揉了揉,正大光明地宣示主權。
他眼神冷寂,小鮮肉打個寒戰,所有勾搭人的心思不翼而飛,當即眼觀鼻鼻觀心坐姿挺拔。
蘇井裡則是臉色臭臭地掉過頭去,煩。
眼不見心不煩。
*
不僅僅送蛋糕奶茶而已。
沈琛在現場旁觀足足兩個小時有餘,仿佛一個正直的社會主義監督人,弄得蘇井裡無形暴躁,劇組上下不明所以。
好在mv僅剩下最後一個劇情,女主癡癡望著男主打籃球,在關鍵的投籃時候大喊一聲加油。
僅此而已。
沒有任何肢體、眼神接觸。
男主還因為這聲突如其來的加油,嚇得手一抖,稀裡糊塗失去反敗為勝的資格。
沈琛對此劇情非常滿意,輕輕笑了聲,直言下次有機會再找這位編劇合作。
散場之後他親自開車,領著自家小孩去餐廳填飽肚子,接著,車往聲名赫赫的燒錢大道駛去。
“去乾什麼?”沈音之不解地問。
沈琛回:“去買衣服。”
原來他今天來給她買衣服的?
沈音之更困惑了。
“你陪我去買衣服?為什麼?”
“之前都沒有陪我買衣服的。”她掰著手指頭清點:“周笙陪我買過,林朝霧陪我買過兩次,就你沒有,你根本沒有陪我買過。”
連上輩子都沒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