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串散得很突然, 沒有任何聲響。
所以沈音之沒能立刻發現, 它已經裂了,壞了,摔落在地任人踩踏。
那時包廂裡彩光迷離, 照得雕花玻璃杯裡液體湧動, 一會兒是紅的, 一會兒是黃的, 藍的,綠的
雞尾酒猶如新鮮玩具般吸引著沈音之, 她向來貪酒,兩隻眼珠子左右轉轉,不假思索地嘗掉一杯又一杯。
完事兒舔舔嘴巴,甜的。
小姑娘不由得露出滿足的笑容,兩邊梨渦淺淡, 泛著點酒氣,傻氣。
不過沒關係,反正全場情緒高漲,大家嚷嚷著今晚才是真正的慶功宴, 紛紛找她敬酒。
慶祝出道專輯終於製作完成;
慶祝今天下午為了數字專輯預熱,團隊以她的名義注冊微博,發表短短幾十秒的demo,幾乎秒上熱搜, 轉發評論遠遠突破目標數字。
全體團隊高興得要死。
畢竟這是他們大過年不休假, 加班加點換來的結果嘛。
而無所事事路過探班的林朝霧小姐, 瞧見他們個個慘不忍睹的憔悴樣兒,嫣然笑道:“這段時間大家辛苦了,今晚我替阿音請大家玩。”
接著打兩個電話安排,大夥兒便來到這不知名、不對外開放的高檔酒吧,完全放飛自我疏解壓力,玩得不能更high。
敬酒僅僅是個小插曲,人人跑來打個照麵,灌兩杯,說上幾句好話就走。
餘下沈音之一下子幾瓶酒進肚子,拍拍肚皮似乎還能聽到水的聲音,好玩兒。
她往嘴裡丟了一顆飽滿的紅櫻桃,唇齒破開皮肉,殷紅的汁水帶著輕微的澀。
想再來幾顆。
手伸出去,視線落在手腕上,這才發覺它空空的,有東西不見了。
“去哪了?”
小傻子開始找。
摸沙發,望地麵,手機光照縫隙,探頭探腦到處搜索。
中間蘇井裡打斷過,他肯定醉了,上一秒繃著臉,凶巴巴地吼:“沈音之你個傻逼,老子他媽路都安排好了,你為什麼不走?”
車禍恢複記憶至今四十二天,他就沒放棄過教唆逃跑。
沈音之聽了百八十回,沒什麼感想,滿是嫌棄地擺手:“你走開,彆擋著我的光。”
“......”
暴躁蘇錦鯉噎住了。
下秒鐘怯懦二狗子無聲上線,看著她的表情,簡直委屈得要哭了似的。
“我、我說真的,小姐,你真得走了。再不走你就會——”
隔壁正在鬼哭狼嚎,唱歌,傳來驚天動地的:“死!了!都!要!愛!!”掩蓋了他的句尾。
“什麼呀?”沈音之問。
二狗子亦步亦趨跟在她後頭,像個忠誠小跟班,再次艱澀開口:“再不走你會——”
隔壁:“宇宙毀滅!心!還!在!!!!嗷嗷嗷嗷嗷!”
又被懸殊的音量差距壓倒。
蘇井裡還想再說第三次,冷不防身邊經過一個女人,香水味濃鬱——
“操!”
深度恐女症患者發出尖叫,捂著嘴巴蹌踉衝向廁所。
“哎。”沈音之連連搖頭,老成歎氣,嘀咕出林朝霧的名台詞:“遲早人格分裂哦。”
至於什麼叫人格分裂?
傻子不懂,傻子純屬有樣學樣而已。
低頭,數了數手裡六顆珠子,還差七八顆,她蹲下身去繼續找。
像小鴨子小企鵝般慢吞吞地移動,腳尖似乎碰到一顆。
珠子骨碌碌滾過地麵,她隨之轉過視線,眼前忽然多了一截攔路的褲腿。
黑色,規整,筆直。
他踩住珠子,輕微的一聲哢嚓。
“你踩到我的東西了!”
沈音之大喊,沒有得到回應。
以為他聽不清楚,她皺眉毛,伸手推:“腳不要放在這裡,我的禮物都被你踩壞了。”
對方仍然無動於衷。
終於。
她老大不高興地抬起頭,憑著昏暗的燈光,看清了他,沈琛。
麵皮冷白,指尖發燒淌著水,滿身潮濕與陰冷,如同水裡打撈出來的鬼。
“你怎麼在這裡呀,我為什麼不知道?”
沈音之眸光忽閃忽閃,蹦躂起來,伸手去碰他的頭發。
卻半路被沈琛捏住。
他施施然垂下眼眸,瞳仁沉而死寂,語氣輕柔地近乎詭異。
“我有沒有說過,要是你再敢亂跑。”
“就打斷你的腿?”
*
他捏得她指尖發疼。
他的眼神,他慢條斯理的語氣似鋒利的刀刃切膚劃過。
沈音之察覺不對勁,本能想跑,但轉瞬被扣住手腕,稀裡糊塗拉出了包廂,離開酒吧。
這時外麵停了雨,沒有風。
天已經黑了,又沒有黑透,是夢的顏色。
—— 噩夢。
沈音之被塞進車,副駕駛的位置。
她就像一頭直覺靈敏的小獸,手腳並用迅速躲到後排座位邊,鎖成小小的一團,目光警覺。
眼看著沈琛打車門,關車門,啟動引擎。
他沒有同她說話,不看她,仿佛她完全不存在,並沒有發火的跡象。
這讓沈音之繃緊的精神稍稍鬆懈,朦朧的醉意再度統治大腦。
她是萬萬安生不住的。
忽然躡手躡腳地翻起口袋,製造出窸窸窣窣的小動靜。
悄咪咪掏出手機,翻出短信記錄,反複看了三遍,默念兩遍。
沈音之笨拙爬回副駕駛座,變得理直氣壯起來,有條有理地辯解:“我沒亂跑,你不能亂說我。”
“明明打電話給你,是你不接的。”
“我隻能發短信說,都發了好幾條,就在這。”
她晃著手機,不斷拽他的手臂,似嬌縱的小孩子在吵鬨:“你看,你自己看嘛,五條短信!”
他不看。
目光直直望著前方不動搖,隻說:“不想我在車裡罰你,就乖乖坐著。”
聲音十分的低。
語調溫柔沒有起伏,令溫度生生下降。
他怎麼了?
沈音之沒有頭緒,根本弄不清楚他發脾氣的原因。
她搓了搓手臂,老實巴交坐會兒,軟聲咕噥:“好冷呀。”
撒嬌,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法寶,必要手段。
沈音之相信它的百試百靈,故意大動作扯了扯裙角,自言自語道:“我的外套忘記拿,真的好冷好冷哦。”
餘光瞧見沈琛打開車內的空調,她覺得成了,天大的矛盾應當到此為止,既往不咎。
然而沈琛又睨了她一眼,傲慢,冰冷,挑釁十足。
仿佛在說:你就隻有這些把戲,我都看膩了。
在問:沒有彆的招數了麼?
用意似嘲非嘲,態度高高在上。
近乎一盆冷水潑下來,沈音之一秒收起笑嘻嘻的假麵。
轉過頭,窗戶上映著她麵無表情的一張臉。
—— 你有脾氣,我當然也有脾氣。
她賭氣地想:不撒嬌就不撒嬌,我十天都不撒嬌,不說話,不理你,看誰脾氣比誰厲害。
於是沉默蔓延。
時間化作死水填滿車廂,湮沒他們,直到車停在蝴蝶灣彆墅前。
下車,進門。
沒人說話,沒人開燈。
僅有玄關處兩個圓形小燈亮著,視線之內模糊而昏暗。
—— 睡覺去了。
沈音之脫了鞋,手機往沙發裡一丟,踢踢踏踏要往樓梯邊上走。
不料身後突然一股推力,她失去重心,一股腦兒跌在沙發上。
“乾什麼推我!”
這回是真的發脾氣,不過沒有抱怨的餘地,更來不及坐起來。
身後那團黑影輪廓,驟然壓下,用力將她摁進沙發裡,無聲無息,好像想活活把她塞進縫隙之中,殺人滅口。
但下個瞬間又倏忽吻了上來,吻得很深。
唇齒熱烈交纏,他的眉眼昏暗沉肅,眼底緩緩流淌著濃黑的潮水。
沈音之在裡麵看到很多東西。
濃烈的,沉默的,癲狂的,凶狠的;
貪婪,怒意,愛,恨,怨。
光影像燭火那樣搖曳,像清水流動,空蕩的房屋裡彌漫起濃鬱的曖昧,以及海霧。
所有東西亂七八糟地攪和在一起,在唇齒間翻滾,嘖嘖作響。
它們浸透皮膚,緩慢地纏繞,狠狠裹住她的心臟,生拉硬拽著她墜落,下沉,死亡。
一股戰栗穿過脊骨,沈音之猛然清醒,掙紮。
雙手又推又打,繃直兩條腳不管不顧地踢蹬。
周圍響起劈裡啪啦的碎裂聲,可惜對沈琛隻起到極其輕微的作用。他輕鬆壓住她的腿,一手抓住她兩隻手,像逮住一條活蹦亂跳的魚。
“我生氣了!”沈音之如是表情凝重的宣布完,瞪他,彆過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