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的預感 x 1
坐以待斃絕不是沈音之的風格。
餓死都不要他端來的飯,什麼的,隻有君子和傻子中的傻子才乾這等事。
沈音之自認傻子中的佼佼者,不玩硬碰硬,穿上拖鞋便鬼鬼祟祟往樓梯邊鑽,連連裝咳嗽,一聲聲的。
沈琛看她一眼。
“我餓了,好餓。”
她雙手背在後頭,像個不知所措的小孩子,委屈巴巴地發問:“我還能吃飯嗎?”
肚子裡恰到好處地發出一串咕咕。
“沒人不讓你吃飯。”沈琛收回視線。
揣摩他的語氣,覺得還算可以,沈音之乖模乖樣地說謝謝,屁顛屁顛跑下樓,拉開往常坐的椅子——
“你不坐那。”
沈音之以為他不想看到她,不想她離那麼近,就指了指對麵最遠的位置:“我坐那裡。”
不料沈琛仍然:“不坐那。”
沈音之被這話弄得犯懵,左看右看,“那我坐哪裡?”
該不會罰她站著吃吧?
事實證明倒不至於。
“坐這。”
沈琛指著自己的大腿。
沈音之用力眨三下眼睛,特意揉了揉,明確無誤地看到,他一臉鎮定指著自己的,大腿。
她下意識退縮,兩隻手搭在椅背上,“我想坐椅子上。”
試圖拒絕,不惜抹黑自己:“昨天晚上吃了全家桶,我變胖了,很重的。”
“一定要讓我說好幾遍?”
拒絕失敗。
好吧。
以前不是沒坐過,隻不過都是她死皮賴臉纏著他。這突然位置交換的感覺,有股說不出的怪味兒。
加之時節敏感,沈音之心裡毛毛的,老覺得她坐在一塊生鐵上頭。
又冰,又硬。
房裡打著空調,他搭在她腰邊的手截然相反,是熱的,軟的。
仿佛受到冰火雙重夾擊,坐姿最差的沈音之,今天硬是不敢亂動,疑心隨時能冒出尖銳的棱角刮掉她一層皮肉。
不自在。從頭到尾都不自在。
巴不得叼上幾塊排骨逃之夭夭,手裡卻沒有筷子。
“我沒有筷子。”沈音之想趁機溜走,“我去拿筷子!”
“不用。”
沈琛摁著她,慢悠悠說,“你不用筷子,我喂你。”
“!????”
上輩子都沒這出啊,打什麼壞主意啊?
沈音之止不住偷瞄打量他,不詳的預感 x2.
“小孩子才要彆人喂,我自己能吃。”
反抗的話語說了白說。
沈琛一個涼颼颼的眼神過來,她不傻,犯不著為了這點細枝末節激怒他。
權衡之下選擇默許,沈音之牢牢盯緊筷子和他的表情,以免其中再有陰謀。
不過兩分鐘之後,她明白了,確實沒有陰謀。
陽謀而已。
不聽人話而已。
“要吃什麼?”
前頭分明在她耳邊這樣問,一幅‘你要什麼我都給你’的慷慨姿態。結果呢?
她指蛋花,他挑韭菜;
她指排骨條,他往碗裡放形狀相似的山藥;
再點名道姓:“我要肉!很多!很多的肉!排骨!肉絲!和—— ”
“醫生讓你飲食清淡,來,豆腐。“
沈琛輕描淡寫,一勺豆腐堵住沈音之吵吵鬨鬨的嘴,麵上沒有絲毫愧疚。
“......”
生病好難。
一頓飯下來,沈音之肉眼可見的萎靡下去,嘴裡催眠似的喃喃嘀咕著‘寧願被一頓暴揍,好歹能大口吃肉’。
兩隻眼睛巴巴黏在排骨上,饞得眼神都渙散。
—— 這是中華上下五千年有史以來最殘酷的折磨。
—— 以及,沈琛是五千年有史以來最過分的仇家。
她單方麵敲定事實了。
“我吃飽了,我回去睡覺。”
看到吃不到,不如不看,不如待會兒找機會偷,或者買通劉阿姨給她藏兩塊。
沈音之歪門邪道最能轉腦筋,轉眼要走,沈琛叫住,“再給你個機會。”
“什麼?”
吃肉的機會?
沈扭頭瞧見桌上剩下半碗飯 —— 那是因為她下來打斷他的用飯,他光顧著喂她了。
“我可不要喂你。”
小傻子大退三四步,不上當。
“你來夾菜。”
沈琛看似很傻很大方地說:“你可以報複我。”
聽著穩賺不賠,沈音之躍躍欲試,想嘗嘗風水輪流轉的快樂。
可是一麵對滿桌子的菜,她清醒地發現一個事實:
她喜歡肉,他喜歡素。
給他夾素,豈不是求之不得正中下懷?
但給他夾肉?
怎麼可以——!
她自己都沒有肉誒,憑什麼給他肉??
沈音之就此陷入長達五分鐘的糾結,表情變來變去,生動活潑沒了生病樣兒。
真不知道說心大,還是狡猾更為恰當。
不玩這種小把戲就處處躲著他,裝睡裝傻;玩起來又完全沉浸其中,好似完全不受過往的影響,無所謂他處於什麼樣的心態中沉浮。
沈琛支著下巴,眼睫散漫地遮蓋住瞳孔。
原本不在意她的決定,看她一臉騎虎難下的表情,陡然來了點兒興趣,催她:“還不給菜?”
“你彆說話。”
她哼哼唧唧地抱怨,眼神轉悠來去,終是給他夾一把菜。
夾完又後悔,一個人嗚囔嗚囔的自言自語,複盤,傻相鮮明。
餘光瞥見沈琛麵色有所改變。
儘管隻是幾不可見的變化,沈音之與生俱來的天賦本能鑽了出來,看著他臉頰邊結痂的疤,軟聲軟氣兒地道歉:“對不起,我昨天不應該抓你的。是不是流血了,你疼嗎?要不要抹——”
“現在是在關心我麼?”
沈琛撩起眼皮,一雙明媚的桃花眼似笑非笑。
一句:“是真的在關心我,還是為了下次逃跑做鋪墊,隨口哄我高興?”
字裡行間流動著濃濃的戲謔,散發出沉重的,陰鬱的氣息。
沈音之頓時啞口無言。
因為她也不知道。
什麼是真心,什麼是假意。
紅姨說過兩者摻雜在一塊兒攪拌,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彆人分不清楚,你也分不清,那你便是天底下最好的歌女,一流的風塵女子。
她做到了最好。
但她並不開心,好像也讓彆人感到不開心。
這該怎麼辦呢?
沒人能告訴她。
*
在沈音之眼裡,打個不成熟的小比喻,那就是——
沈琛升級了。
如果說之前2018的沈琛是七十級勇士,沈音之位列85分進階選手,1937年她所認識的沈先生,當然在九十分左右徘徊。
而現在。
沈琛出門不到四十八個小時回來,仿佛背地裡連磕數顆經驗丸,秒升到九十五級魔王,離傳說級彆的巔峰滿級僅僅一步之遙。
俗話說得好,識時務者為俊傑,打不過,你就得躲。
本著欺軟怕硬的生存之道,沈音之飯後以最快的速度俯衝上來,躲進房間。
接下去兩三天,分分秒秒龜縮在自己的房間發呆唱歌看電視,除了吃飯絕不離開自己劃定的安全範圍。
期間沈琛也沒太限製她,並沒有強迫她時時刻刻陪著他,之類的過激行為。
沈音之鬆了一口氣。
心裡紅色警報悄然解除,換上有待觀察的黃II色警報。
—— 這茬最危險的時候應該過去了。
她作出如上判斷,這才開始小心思百轉,在客廳裡找起自己的手機和平板。
記憶裡手機被她扔在沙發裡,但沒有。
平板好幾天沒玩過,應該在茶幾抽屜裡,也沒有。
它們去哪了?
進階選手翻遍整個家,僅剩大魔王的書房和臥室沒找過。
就挑了大年二十九,氣氛還不錯的晚飯時間,隨口道:“劉阿姨,你有沒有看到我的手機,我找不到,好像沒有帶回家。”
她當著沈琛的麵,不問他,不問平板,假意推說自己可能忘記帶回家。
這已經轉了三百六十五個圈,比山路都崎嶇。
但好像還是觸犯到他的禁忌,椅子摩擦著地麵,挪出吱的一聲。
他起身離開,隻留下一句話:“吃完飯來書房。”
熟悉的命令語氣,從前他要檢查功課,講作業,打手心,罰抄......一切被定義為嚴厲的事情都在那裡發生,沈音之皺了皺眉。
一碗飯刻意放慢速度,活活拖了四十分鐘,她上樓去,敲響門。
裡頭燈光幽幽的,沈琛靠在桌邊,投下瘦削漆黑的長影。
轉過麵來又是眉目遙遠,神色清冷凜冽。
他看著她走近,像出來森林覓食的小動物,兩隻眼睛暗藏防備,心裡滴溜溜轉著鬼主意。時刻準備轉身,時刻準備著全身而退。
她看著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
“我的手機!”
見了什麼好東西隻管伸手去拿,沈音之七年沒改過毛病,被橫空出世的尺子打了回去。
生疼。
她搓著自個兒發紅的手背,眼睜睜看著他口袋裡出來的彆的東西。
黑的銀行卡,紅的,粉的。
還有她在拍賣會買來的好多珠寶,閃閃發光地堆積在這裡。
“那是我的。”
沈音之嘴角下垂,流露出被冒犯的神情,幾分敵意。
“是你的,但隻能放在我這裡。”沈琛慢慢地說:“同樣的錯我不會犯兩次。”
—— 指的是1937年,她收拾珠寶首飾作為盤纏的前科。
還嫌不夠似的,再掏出三樣東西,薄薄的。
“身份證,藝人合同,還有你從林小雨到沈音之的身份資料,知道它們有什麼用麼?”
他以兩根手指壓製著它們,目光猶如止水,沒有波瀾的極端冷靜。
“坐火車,坐飛機,出境,出國,進網吧,住賓館,樣樣需要身份證。”
“沒有身份證你哪裡都去不了,頂多逃進窮鄉僻壤裡,沒有熱水沒有電,到處都是蚊子和蟲。”
“簽約合同。”手指移動,“想躲開我,你就不能留在南江,以後再也不能登台唱歌,得付大筆的違約金。”
最後是“還有身份造假,坐牢,三年以下。”
“還給我!”
小傻子記得身份證的重要性,林昭霧和蘇井裡再三提過。
坐牢聽起來足以嚇唬嬌生慣養的小姑娘,她也想搶,又挨了兩下打。
他從來沒有這麼用力打過她。
“你跑不了的。”
神佛掌控命運般的發布宣告,沈琛往後退。
步步退到窗簾遮住的陰影裡,按了下什麼,電子機械音響起來:“歡迎使用智能保險箱。”
他將指紋覆上去,叮——!
“保險箱開啟。”
“關閉保險箱。”
“感謝使用智能保險箱。”
結束了。
他永遠熟悉當代社會的規則,永遠是她人生路上遙遙領先的老師,對手。
他鎖住了她的命脈,幾乎就鎖住了她,在這個小小的,黑乎乎的箱子裡。
沈音之是不會哭的。
即便被嫌棄,被賤賣,被侮辱,被踐踏,她骨頭很硬,眼淚和愛一樣的稀少,光是直直瞅著那個箱子不放。
砰。
窗外天邊驟然炸開一朵紅色的煙火,耀眼燦爛到了不真實的地步,一如1936年的大年夜。
“差點忘了。”
“你喜歡煙花不是麼,今晚的煙花都是給你放的。”
他伸出手,掌心脈絡疏淺,指尖修正;
他朝她笑,迷離而又妖冶,像一朵安靜開到美豔處,瀕臨開始枯萎的花。
砰砰砰。
斑斕的色彩照清沈音之的視線,她看了看他,看了看他的手。
—— 那隻牽過她,抱過她,利用過她保護過她,又剛剛囚禁她的手。
她明白了。
沒頭沒腦就明白了,為什麼他要掐她。
不是想殺她。
原來他愛她。
愛到連他自己都怕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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