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1 / 2)

沈音之不肯走。

周笙嫌麻煩非要她走。

倆人各執己見,誰都說服不了誰,最終所導致的後果是,不歡而散。

沈音之自顧自巴在病床邊發呆;

而周笙被她之前的伶牙俐齒憋出內傷,冷臉靠著窗戶,抽了半個晚上的煙。

都沒再搭理對方。

天亮之後心理醫生來看過情況;下午林朝霧蘇井裡同來探病,順便把沈音之落在高鐵的行李箱給捎來。到了晚上,幾位女秘書下班後結伴進醫院,也有送來新鮮的花和水果。

壞消息總是很好流傳的。

沈琛生意上遠的近的朋友紛紛送來關切。次日,沈音之經紀公司的老總攜全家來訪。

他那小小年紀的寶貝女兒,似乎對沈琛憧憬很深。才進門就嘩啦啦直掉眼淚,嘴裡喊著沈叔叔,麵上則哭得猶如痛失摯愛,餘生無望,以至於場麵一時十分傷感,又滑稽。

不過沈家沒有人來。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怎樣都好,一個沒來。

醫生說沈琛傷勢不算重。

傳聞沈子安的情況更糟糕些,當天晚上被送往彆的醫院治療。大約於淩晨時分成功醒來,試圖逃跑,未果。因此又被三輛警車連夜押回拘留所,眼下已經開始接受審訊。

但沈琛遲遲沒有動靜。

一天,兩天,度日如年的三天過去,他沒醒。

主治醫生含糊其辭,說不準怎麼回事,沈音之則以肉眼可見的程度暴躁起來。

仿佛被逼進絕境的小狼崽子,她的危機意識未免過度。

不但晚上警覺著不肯睡,白天照樣睡不深。沈音之幾乎分秒不離地守著沈琛,外頭稍有動靜,她立刻抬起頭。一種‘你是誰?想乾什麼?不想死就彆過來’的護犢子勁兒,赤II裸II裸擺在臉上。眼底鋒芒銳利,依稀竟有幾分沈琛的影子,叫人無法與之對視。

她不準許多人靠近沈琛,警II察叔叔們首當其衝。

——畢竟沈琛是為了協助警方調查才受傷,局內開過會議,認為他們有責任承擔醫藥費,以及持續追進病情。結果誰能想到,被安排輪流探病的工作人員在外被周笙攔,理由是過分打擾醫生不利於醫生精神集中。轉頭想進病房瞧瞧情況,又被沈音之的眼神嚇退。

整一個進退不得。

連著好幾天摸不著情況,他們苦不堪言,趕緊回崗位請求外援。

隔日。

隻見年過半百的劉局長手捧紅錦旗,徑直穿過長長的過道,站定在周笙麵前。

“劉局長。”

“周秘書,人怎麼樣了,沒事吧?手底下的人都說不清楚情況,我不放心就自己來了。”親切又慈祥打著招呼之餘,他沒忘記穩住自個兒憂心忡忡的臉,作勢朝裡張望。

而周笙到底是周笙。職位讀作秘書、助理,實際上,說是沈琛的心腹、公司的小老板也未嘗不可。

以往沈琛安全無事,他隻需照著他的意思行事;

如今沈琛昏迷不醒,他得以利益最大化的方向給態度。

所以即便心裡萬分不待見這位無所不用其極的局長,周笙麵上僅是禮貌而冷淡地回一句:“托局長的福,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字裡行間皆是譏諷。

不過也就隻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他沒法攔他,又不想進去麵對沈音之,便下樓買飯去。

本以為劉局長會裝模作樣呆很久才走,不料短短十分鐘,當他提著晚飯進門時,正好碰著他快步走出。臉上表情不很好,衣服下擺還濕了一塊,透出淺棕色的......水漬?

劉局長好像沒看到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語氣怒不可遏:“現在的人怎麼回事?她知不知道我是誰,居然用咖啡潑我!學校裡都不教做人的禮貌了麼?真是給臉不要臉!”

身邊同樣狼狽的下屬邊幫忙擦衣服,邊道:“局長彆生氣,消消氣,彆和女人見識。再說那女的不得了,好像是沈琛花錢捧的小明星,寵得很。前幾天晚上就她,跟那個周笙叫板,當著幾十個人的麵指著鼻子罵他,這種事連沈琛都沒做過。我看這脾氣夠臭的,光臉長得好看沒用,要不了幾個月保準過氣......”

“原來是個包養的。”

挺著啤酒肚的劉局長連說幾個難怪,“難怪這麼能狐假虎威!”

周笙眼看著他們走遠,低頭看了看兩碗光禿禿的打包白粥,忽然掉頭往回走。

又額外買了幾樣小菜。

他板著臉走進病房,全放在桌上,目視前方,仿佛對空氣說:“你的飯。”

兩人已經將近四天沒理睬過對方,這回周笙先開口打破僵局。沈音之勉勉強強給他麵子,但也不去看他。仍然無精打采地伏在被子之上,回道:“我不餓。”

她提不起興致,周笙早就注意到這點。

“你今天還沒吃東西。”他說。

並非關心的口吻,而像教導主任在嚴聲訓斥:你昨天作業沒寫!

“不想吃。”

沈音之閉著眼睛嘟囔:“你吃你的,彆管我。”

周笙麵無表情:“沒想管你,隻是你再出問題我沒時間處理而已。”

沈音之:“我不會出問題!”

周笙輕飄飄瞟來一眼:“不好說。”

激將法。

非常低級的激將法。

沈音之很吃這套,噌一聲站起來,三兩步走到茶幾邊上。眼珠子在樸素的清粥小菜之間滴溜溜轉悠兩圈,她盤起手手:“我喜歡吃肉。”

她在故意挑刺。

兩人心裡皆是心知肚明,周笙冷聲:“沒有。”

沈音之冷哼:“沒有肉就不想吃,餓死我吧。”

“......”

四目相對,電光石火大戰幾百回合,周笙最終敗下陣。

他買來椒鹽排骨和糖醋魚,進門時滿臉嫌棄。

唯獨在推門而出的瞬間,側目瞧見沈音之臉上鮮明生動的得意表情,心中不禁生出稍稍的詫異:剛才那劉局長兩人又高又壯,又是社會閱曆老練的人精。而她,分明才是個小胳膊小腿的女生而已,到底是怎麼把人活活氣成那個樣子的?

不過真要說起來,前世今生,沈音之的仇家真不少。

無論學校裡、學校外,想算計她的人數不勝數,但她次次化險為夷,總能反踩到人家頭上去。那時威風又驕傲的小模樣,眉梢眼角跳躍著興味,渾身皆是乾淨的火氣兒。

一如當下。

好似有點理解沈先生究竟偏愛她哪裡了。

周笙斂眼神,以極小的弧度動了動唇角,然後轉身離去。

*

夜深了。

沈琛什麼時候才肯醒呢?

明明連醫生都檢查不出原因來著。

沈音之捧著臉看呀看,伸出手去摸摸他的頭發,小聲咕噥:“你都要臭掉了。”

當然這是誇張說法。

因為沈先生的潔癖實在嚴重到令人發指,才故意掰著手指頭清算:“四天沒洗澡,沒刷牙,沒刮胡子。臉是我幫你擦的,但是衣服沒有換過......”

沒留意到他微微動彈的小指,沈音之自言自語老半天,犯困了。

前幾天她硬撐著不睡,全靠咖啡續命,就算累到極頂,最多枕著手臂眯半個小時。

累積到今天實在困到不行,脖子又特彆疼。

還是睡會兒吧。

沈音之揉揉眼睛,脫掉鞋子,輕手輕腳往床上爬。

普通病房的床很小,好在她本來就不胖。加之最近食欲不佳,體重刷刷往下掉,更瘦了。這下渾身緊緊蜷縮在床沿,小半片後背露在被子外頭,再沒有翻身的餘地。

沒關係。

反正她準備睡兩個小時就——

幾乎在閉眼刹那便跌入夢鄉,沈音之沉沉睡著,不知何時,漸漸感到冷。

越來越冷。

脖頸之處的汗毛乍然豎起,她下意識想往裡鑽。但迷迷糊糊之間還記得被子很小,且身邊睡著傷患沈琛。她緊緊抿唇,隻得壓製住搶被子的本能,光抱著他的手瑟瑟發抖。

過會兒又暖起來。

如同被大大的熱水袋擁在懷裡,暖意源源不斷遊走在皮膚之上。

沈音之享受之餘,不禁想起賣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那位大冬天被趕上街道的女孩,正是被凍到意識發昏,劃燃火柴,得以在臨死之前產生了無比美好的幻覺。

那她呢?

她該不會也要被凍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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