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有輕微潔癖的男人, 此時卻直接坐在了地毯上,絲毫也不顧及自己的形象。
若說來的路上黎星辰還有那麼一絲僥幸心理, 在看到這樣的男人後, 黎星辰心理便確定了一個十成十。
“小叔叔。”穩了穩心神,黎星辰向屋內走去,同事沒有忘記反手將房門關上。
“坐。”對於黎星辰的到來, 傅庭深似乎並不意外, 語氣很平靜。
黎星辰有些摸不準傅庭深此時的想法,但卻不能夠影響他的動作。
當即便準備走到傅庭深的身邊直接坐下。
誰知道還沒來得及動,便被阻止了。
“坐沙發上。”傅庭深直接伸手,扶了黎星辰一把, 阻止了他直接坐在地上的動作。
“那你先起來?”黎星辰也不反抗,直接順著傅庭深的力道坐在了沙發上,同時將手伸到了傅庭深的麵前。
傅庭深定定地看著放在自己眼前的手,半晌沒有動作。
就在黎星辰快要懷疑他要變成一座雕塑的時候,傅庭深終於將手放到了黎星辰的手掌上, 稍稍用力,起身,坐在了黎星辰的身邊。
起身後, 傅庭深也沒有將黎星辰的手放開,就這麼直接抓在了自己的掌心。
“你想起來了?”黎星辰的語氣有些不確定,或者說,還是抱有一絲輕微的希望。
“嗯,想起來了, ”但傅庭深卻否定了他的希望,像是還覺得不夠,又加了一句,“全部!”
黎星辰與傅庭深交握的手僵了僵,一時間甚至有些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麵對傅庭深。
他自然知道傅庭深這一句“全部”,代表著什麼。
認真說起來,他與陛下甜蜜的時光不過短短八載。
八年,聽起來似乎很長,實際上卻不過一眨眼而已。
人生能有幾個八年?
但人生似乎又有很多個八年。
從天辰九年開始,他們的感情狀況就出現了一點問題。
這一切,都要從皇帝的身體狀況說起。
在皇帝登基的時候,太醫便說了,因為在戰場上受傷傷到了根本,再加上後來傷上加傷,會影響到壽元。
所有人都以為,即使到了後來,皇帝真的因為身上的傷勢早逝,但在精心調理之下,至少能夠活個四五十載。
比起尋常人的六七十,或許是短了些,但也不是那麼難以讓人接受。
但事實並非如此。
在皇帝登基的第七年,也就是他二十九歲之時,身體變開始走下坡路了。
皇帝是個隱忍的性子,若是他不想說,誰也不能知道他身體的具體狀況。
最開始發現不對的,還是國師。
這件事說來也簡單,畢竟一個人的身體狀況如何,枕邊人是最清楚的。
以往每天晚上不胡鬨個四五次不罷休的人,漸漸開始變得修生養息起來,從四五次所見到一兩次……再到後來的兩三天一次,想不讓人察覺也難。
彆說是國師,就是在寢宮外伺候的太監都發現了不對,偶然間,國師甚至還聽到過下麵的人嚼舌根:
“最近陛下與國師,是不是出現什麼問題了啊?”
“我也覺得,以前白天都……現在夜裡都不怎麼叫水了!”
“國師要真的失了寵,以後恐怕就難了吧?”
“這話可不能亂說,國師府現在還沒有可用的繼承人呢!”
“我看著倒覺得不像,沒見陛下寵幸新人,關鍵是啊,昨兒個陛下才發落了幾個奴婢,聽說就是因為她們伺候國師的時候不怎麼儘心。”
“既然感情沒有問題,那怎麼對於床笫之事不熱衷了?”
“這誰知道?”
……
聽到這樣的對話,國師並沒有去找那些太監的麻煩,反而悄悄轉身離開。
沒錯,一個人對你的態度怎麼樣,自己是能夠感覺出來的。
國師依舊能夠從皇帝的眼中看到濃烈的愛意與眷戀,平時無論是衣食住行,陛下都會替他準備妥當。
若是沒了感情,絕不會這樣。
上了心的國師大人很快發現,陛下不是對床笫之事不熱衷,而是力不從心。
起初得到這個結論的時候,國師是怎麼也不願意相信的,直到後來幾番試探,才確定下這個事實。
若不是國師後來略施小計,戳破了皇帝的偽裝,皇帝甚至還想繼續瞞下去。
既然知道了真相,國師自然是要找太醫來診治的。
誰知道這一診治,便查出了問題,皇帝的身體,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逐漸走了下坡路。
尋常人二三十明明還是壯年,皇帝的身體卻如同五六十的老人。
知道這個結果後,國師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直接禁止皇帝與他的親熱,到了實在是忍不了的情況,才會放縱一次。
也僅僅是一次而已。
桌上的膳食從以前天南海北的菜色,換成了寡淡的藥膳。
為了讓皇帝好好調養身體,國師也陪著皇帝吃著沒什麼鹽味的湯湯水水。
朝堂上的各種事物也開始逐漸放權。
索性在決定和國師在一起後,第三年皇帝便從宗族中挑選了一個聰穎的苗子,立為儲君,放在身邊悉心教導。
南原國無內憂外患,幅員遼闊,海晏河清,平時並沒有什麼突發的狀況,年少的儲君完全能夠接手。
除了重大的決策,其它實務便不再過皇帝之手,隻每逢初一、十五將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歸納總結,拿給皇帝過目。
可就算是這樣精細的調養,也沒有熬過一年的時間。
隻不過一年,皇帝的身體便開始迅速衰敗。
國師看在眼裡,心底自然也萬分焦急。
開始頻繁出入國師府藏書閣與密室等地,尋找破解或續命之法。
但自古以來,想要逆天改命,或延壽元,無一不是些傷天害理的陰損之法。
若因果隻是應驗到國師一人身上,他或許會試上一試,就怕因果最後應驗到皇帝身上。
而皇帝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知道了國師的打算,直接將國師扣在了宮中:
“生死有命,到了時間天若要收便讓他收便是,你這又是何苦?”
“我舍不得。”國師抬眼看著皇帝,目光很是堅定。
此時的皇帝,早就沒了當初南原戰神的威風凜凜,甚至不像是錦衣玉食養出來的皇子。
不過而立的年齡,頭發便已經白了一大片,就連容貌也逐漸變得醜陋起來。
但國師卻絲毫不在乎,這是和他在一起了八年,平時將他捧在手心裡,為了他數次不顧言官諫言,不顧祖訓禮法的人,他又怎麼會在乎外貌上的一點改變?
“但是你也說過,師父從來不讓你學那些陰損的法事,你們這樣的人,最忌諱沾染因果。”此時的皇帝,早已不是以前那個滿口“怪力亂神”的毛頭小子了。
和國師朝夕相處,知道的事不比尋常剛入國師府兩三年的外門弟子差。
“也不一定要用陰損的法子……”國師後麵的話在皇帝的目光中消了音,這話連皇帝也騙不了,更何況是他?
“用傷天害理的法子換來的命,朕寧可不要。”皇帝注視著國師,一字一頓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這是皇帝與國師在一起之後,第一次這樣嚴肅正經地用“朕”來自稱,直接表明了他的態度。
“好。”國師在皇帝堅定的目光中,點下頭。
但後來,國師的動作並沒有停止,依舊頻繁出入藏書閣與密室。
不用傷天害理的法子,總能找到不那麼陰損的。
但這哪有那麼容易?
皇帝在知道國師的陽奉陰違後,到底還是生氣了,與國師發生了一次激烈的爭吵。
但最後卻因為皇帝的身體原因,這次的爭吵最後草草收尾。
後來雖然兩人都沒有提到那次的爭執,但兩個人都知道,對於他們來說,有什麼事與以前不一樣了。
皇帝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並不畏懼死亡,雖然放心不下國師,但也不願用見不得光的手段苟活。
以前與皇帝思想極為同步的國師,這次卻不知道怎麼犯了倔,對於給皇帝續命的事極為執著。
後來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翻出了一個古籍殘本,其中提到了“以命換命”之法,雖然殘本並不齊全。
但從上下文不難推斷,是可以用血親的性命,比如父母、子女的性命,來延綿壽元。
但皇帝父母已逝,膝下無子無女,與國師在一起之後便獨守一人,自然不願去碰任何一個女人的。
退一萬步說,就算是願意去碰,皇帝現在的身體能不能留下孩子,能不能等到孩子出生,完全是個問題。
沒有血親,這個法子算是廢了。
國師卻從這個法子當中看出了一絲希望,血親可以,那伴侶呢?
國師天縱奇才,若是下了決心去鑽研,自然會有所突破。
經過二十多天日夜不休的研究,國師終於將“以命換命”之術做了調整修改,然後決定,用他的命去給皇帝延壽!
“大人,請您三思!”知道了國師的打算,侍從連忙勸解。
國師府是堅定的擁皇派,誰當皇帝於他們來說都沒有任何區彆,這個死了換下個效忠便是。
即使知道國師與皇帝之間的關係,侍從依舊不能理解。
“我意已絕。”國師的態度卻很堅定,若不是起陣需要一人在陣外燃符,國師甚至不會將這件事告知侍從。
“但大人,若失敗……”侍從依舊有些不願意。
“若是失敗,我也認了。”國師看向皇城的方向,目光幽深,不知道心底再想什麼。
“可……”
侍從不死心,想要繼續勸說,但很快便被國師打斷:
“這是我欠他的。”
幾不可聞的音量,若不是與國師站的近,侍從甚至會以為是他聽錯了。
欠他的?
欠誰的?
陛下嗎?
侍從滿腹疑問,但卻一個字也不敢詢問。
國師也沒有給他解釋的意思,轉身走入早已布好的陣中,開始起陣。
整個過程國師沉默而從容,仿佛這不是在赴死,而是在準備一場簡單的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