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躍下獄後,如今的禁軍外中內三衛都暫由燕小樓代管,一切井然有序,但對皇帝們來說,由一個人統率全部禁軍,顯然不如三個人分頭掌管來的安全性高。
溫晏然靠在椅背上,含笑看著殿內的重臣們。
她試著帶入大臣的視角看待眼前的問題——這些人一方麵要考慮誰適合禁軍統領的職位,不能推舉一個太差的對象上台,畢竟按照大周製度,官員犯事,情況嚴重的話舉薦者也會有連帶責任,另一方麵則要去揣測,皇帝心中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溫晏然心中當然是有人選的,叛亂之後,天桴宮那邊已經得了封賞,可鐘知微那群人卻遲遲沒有賞賜,這顯然不合常理。
鐘知微有邊人血統,能進禁軍已經屬於破格優待,正常情況下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成為禁軍統領——大周屬於“一家一姓之天下”,對這個時代的人來說,鄙視邊人而看重中原人士,反倒是一件符合當前社會生產力與社會道德的事情,甚至假若溫晏然以此為理由隻賞鐘知微財貨,而不對後者進行職位上的提拔,都不會有人議論天子刻薄寡恩。
袁太傅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
他雖然心懷野望,也是典型的大周士大夫出身,對邊人存在著天然的排斥感,而且袁言時能把忠臣扮演得連身邊親近者都不疑心,當然是因為他大部分情況下的言行舉止都十分符合社會主流價值觀,此刻在體會到天子似乎想要提拔鐘知微等人的意圖後,對同在西雍宮前殿內議政的一名侍郎做了些暗示。
那名侍郎立刻上前一禮,開口道:“陛下,在商議禁軍統領人選之前,不若先行封賞當日有功的將士。”
溫晏然看對方一眼,不答反問:“卿家是……”
侍郎再度一俯身:“微臣王齊師。”
溫晏然深深地看了對方一眼,頷首:“原來是王卿。”
她其實早就知道此人,隻是一直沒能把對方的姓名跟臉對上號。
評論區提及過,王齊師是袁言時的學生,隻是不想依靠老師的聲名為官,所以才隱瞞了雙方的關係,被很多讀者親切地稱為“忠孝雙全王齊師”。
——沒有對重要評論進行仔細研究的溫晏然並未理解到該稱號下的反諷之意,隻是在心中默默將對方劃歸到了自己昏君派係的對立麵,而且她其實不太能理解為王齊師為什麼非要隱瞞跟老師之間的關係,但作為一個初來乍到的理工科穿越者,溫晏然隻能將之暫時理解為王齊師此人的人物設定。
溫晏然往椅背上一靠,笑道:“那就依王卿所言,先議一議該如何封賞當日有功的將士。”
王齊師會主動提起話頭,當然已經有所準備,回稟道:“微臣建議,加鐘校尉昭武尉,加其餘禁軍將士騎尉,並賞賜以金帛。”
——昭武尉五品,騎尉七品,跟上柱國一樣,都是勳職,有待遇卻無實權,而且不像爵位能傳之於後嗣,屬於武將的榮譽頭銜之一。
理解了王齊師的意思後,不用溫晏然親自開口,作為禮部侍郎的鄭引川就已然開口反駁:“隻加勳職,未免顯得太過苛待功臣了罷?”
鄭氏之前因為七皇子的緣故,一向有做皇帝外戚之心,行為與許多士人出身的朝臣頗為格格不入,在大周,外戚跟士大夫的身份存在重疊之處,但也具備相當大的差異,如果外戚的行事更靠近士大夫一些,會讓皇帝難以放心,如果與皇帝靠得太近,又難免與士大夫產生齟齬。
王齊師冷冷道:“以國師之功,也隻是加以勳職,為何輪到禁軍時,就一定要加以實職?”說完,竟向著溫晏然跪下,“護衛皇城本就是禁軍之責,如今出現統領叛亂之事,可以說其中人人都是戴罪之身,當日之亂,若非陛下洞察在先,難道鐘校尉能發覺什麼不對嗎?其失察至此,若非陛下恩寬,正該下獄治罪才是。”
他說話時,能感到禦座上的天子正看著自己,對方的視線沒有明顯的喜怒之色,作為一個侍奉過先帝的舊臣,王齊師發覺自己竟然無法把握到新帝的情緒變化。
鄭引川哽住了一下,隨後反駁道:“鐘校尉位低而言輕,平時又不與季躍等人相善,若說體察禁軍軍心變化,也該問一問禁軍中的統領與副將們。”
禁軍外衛目前暫由燕小樓統轄,而燕小樓算是袁言時一派的官員,鄭引川這麼說,也是想借袁太傅等人的力量,打壓一下王齊師的氣焰。
王齊師卻道:“不錯,正該責問禁軍統領與副將,微臣懇請聖上,免去外衛副將燕小樓之責,另擇賢能之士。”
“……”
倘若鄭引川上過網的話,那麼此刻內心的第一反應應該是“王齊師他鯊瘋了”。
因為燕小樓的副將之位算是袁太傅舉薦的,聽到侍郎出聲質疑,而且質疑的內容還跟叛亂有關,保持著忠臣姿態的袁言時自然要主動出列,向天子請罪,而且因為身具嫌疑,按照朝堂慣例,他等於失去了待會向皇帝在相關問題上諫言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