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起居都有一定的時刻,等戌時二刻時,內侍過來提醒天子返回寢宮。
溫晏然點點頭,讓女官帶著妹妹跟弟弟去休息,自己登上車輦。
天上的雪花慢悠悠地飄著,這些天有時雪大,有時雪小,卻總沒有停歇的時刻,
溫晏然坐在輿輦,凝視著天上飄落的雪花,忽然抬手扣了扣車沿。
池儀靠近:“陛下?”
溫晏然笑:“沒什麼,朕今天看見十一娘跟十三郎時,忽然想到,已經許久沒有四姐的消息了。”向池儀道,“明天提醒朕往天桴宮走一趟。”
按照禮製,先帝駕崩後,作為女兒的溫謹明必須回來奔喪,本來四皇女一派人對是否回京還在兩可之間,在了解到七皇子的下場後,反對聲立刻占據了上風。
但不回來也得有不回來的理由,溫謹明那邊傳出來的話是四皇女聽到先帝駕崩的消息,悲痛難忍,直接一病不起。
有些謊言屬於所有人都知道可信度不高,隻是找不到戳穿的證據,更何況溫晏然自己才大病一場,實在沒理由指責四皇女裝病。
建平這邊也做出了部分應對——作為已經外放的皇女,溫謹明的爵位竟然隻是泉陵侯,也正因為如此,她當年以侯爵之身離京時,才會被七皇子一派認為徹底失勢,忽略了沒過多久後,先帝就以補償的名義,給了對方開府征辟官員幕僚的權力。
溫晏然登基後,按例該封賞百官宗室以及外戚,然而作為新帝姐姐的溫謹明,卻被直接略過,對方不管是品階,還是食邑,都沒有增加分毫,建京這邊也傳出風聲,說天子準備等溫謹明進京後,再進行封賞。
明眼人都能看出,溫四跟溫九之間正處於膠著之勢。
溫謹明好歹是有地方勢力支持的皇女,建京這邊若是強詔對方進京,或者以不進京哭靈為借口進行責備,溫謹明肯定會在靈前殺兄這件事上大做文章,公開宣稱溫晏然得位不正。
溫晏然換了寢衣後,女官們輕手輕腳地將四周的大多數燈燭陸續移開。
她坐在床榻邊上,身後的宮人正在替有著“絕不束著頭發睡覺”執念的天子打散發髻。
溫晏然想,自己絕不能輸給溫謹明。
那本互動類遊戲圖書存在多種開頭,但不管繼位的是誰,最終結局都沒有達到過世界意誌的要求,無法創造出一個令人滿意的美夢——那些皇帝當中,昏庸的也沒昏庸到令所有人萬念俱灰,賢德的也沒賢德到力挽狂瀾,所以溫謹明自然是指望不上的,還得靠她自己努力。
以溫晏然在評論區了解過的內容,以及從朝臣那彙總的信息,基本可以判斷出,那位四皇女一向少露崢嶸,做事時多是順水推舟,借力打力。
那麼如今又有那些事情,值得對方去推上一把呢?
宮內的光芒隨著燈具的撤去而黯淡,僅有的那麼一點微弱的燭光,就靜靜映在溫晏然黑色的瞳孔當中。
宮人垂首:“請陛下就寢。”
青州,武固郡。
按大周製度,各州都設有刺史,不過刺史的作用主要監察地方,具體事務還是由下麵各個郡的郡守負責。
新帝剛剛登基,各方勢力暗流湧動,不少地方官員沒有辜負天子的期待,確實已經在摩拳擦掌,準備給這位小皇帝找一些麻煩。
武固郡的郡守姓褚,名為褚叢,一向與崔氏有親,年輕時又曾受過崔氏一代家主的恩德,在對方府中做過一段時間的主簿。
如今褚叢膝下一雙兒女,長子在外遊學,長女則送到泉陵那邊,追隨溫謹明左右。
在時人的觀點裡,褚叢若是對崔氏以及跟崔氏相關的四皇女表現得冷麵無情,恐怕會不容於官場,但為了保全家族,也不可能把所有身家都放在一條船上,褚叢如今按著家裡的年輕人不許出仕,就是擔心一旦溫九坐穩了皇位,褚氏會步上季氏的後塵。
此刻夜色已深,褚叢卻沒睡下,正在跟府中幕僚交談。
“烏流部的頭人已經來了嗎?”
幕僚:“烏舍自己沒來,卻把他弟弟烏格奇派到了武固。”
褚叢皺了皺眉,卻也沒說什麼。
烏流部跟慶邑部一樣,都是邊人所居之地,這個部族人口比慶邑部稍多,但從雙方首領的取名風格上就能看出,中原化的程度的程度就要遠遜於慶邑部,所以一向為朝廷所嫌忌,以他徐州褚氏的出身,正常情況下不踩對方一腳就算客氣,絕不可能像今天一樣重視。
隻是如今新君繼位,溫謹明那邊若想奮力一搏的話,就得有人對官兵進行牽製。
褚叢倒不覺得自己這麼做會對不住國家,在他看來,邊人猶如豬狗蟲蟻,雖然惹人生厭,卻掀不起大風浪,隻是希望能挑撥得這些人主動犯邊,這樣一來,溫晏然就不方便調用邊營的兵力回援中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