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麵麵相覷, 目中都有些驚異之色。
具備一定程度文藝造詣的人,總是特彆容易用自己的水準來衡量彆人。
宋南樓自己能從琴音棋路中對旁人做出一定判斷,就特彆相信天子也是用同樣的方式得出的結論。
師諸和道:“既然弟被點為都尉副將, 這便回家收拾一二,以便隨兄長出征。”
宋南樓看了麵前的友人一眼:“你不是不願出仕麼?”
他這話說得很含蓄, 如果說宋南樓不願出仕, 還有點保全家族血脈的意思在,那師諸和不願出仕,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不太上溫氏這群人。
師諸和笑笑:“弟確實不願,然人生在世,總該有養活自己,不論是以務農為生, 還是以俸祿糊口,都是養家之道。”又斂了斂衣袖,正色道,“且弟對兵事雖不甚解,但平素多蒙兄長照料,亦願助兄平息地方。”
宋南樓看著友人,對方自謙不解兵事的樣子,讓他想起了說自己不善弈棋的天子, 默然半晌,終於誠懇道:“諸和話不用說得太早,以我所見,你必定能與陛下君臣相得。”
溫晏然並不知道自己的任命在建平城內兩位年輕俊才的心中引起了多大的波瀾,而且跟宋南樓想的不同, 她其實是擔心被評論區總結為“不會打仗”的師諸和缺乏軍事上的才能, 才把他安排在了在心中更靠譜一些的宋四的手下。
在確定了該派那些人去皋宜跟襄青兩郡後, 中樞這邊就要開始以最快速度準備糧草等物。
因為建平這次派去地方的都是禁軍,能被選入禁軍的年輕人自然都是良家子,其中不少人家世不錯——這既是優點,也是缺陷。
溫晏然讓內官帶話給宋南樓:“莫要耽擱,備上六日半的糧草,直接出發。”
宋南樓迅速領會了天子的意思——泉陵侯之所以選擇在皋宜襄青兩郡折騰,當然是因為這兩個地方距離建平都不算遠,輕裝上陣的話,大約五天左右就能趕到皋宜,六天感到襄青,天子讓他們準備六日的糧草,就是趕路五天休息一日的意思。
除此之外,負責帶領這些禁軍的人既然出身宋氏,那就絕不可能從百姓家中劫掠,而這些人又沒有州倉郡倉的調用之權,想要獲取補給,那麼就隻能取自於當地豪強大戶中。
宋南樓私下曾對師諸和道:“陛下是擔憂禁軍中人親族牽扯太多,不肯與那些大族撕破臉,所以才如此安排。”
師諸和深以為然。
就在宋師兩位還有溫循以及出身鄭氏盧氏的幾個年輕人帶著騎兵準備直撲兩郡時,溫晏然又召了宋侍中跟盧沅光進宮,與對方溝通後續的工作安排。
溫晏然道:“如今各地都有亭舍,但舍中沒有馬匹,若是有急信要送的話,難免耽誤時間,朕打算在皋宜,襄青兩郡到建平之間的驛站裡備下良馬,以便往來信使更換坐騎。”
盧沅光當即稱是,宋侍中惦記侄子的安危,同樣表態會努力為天子辦成此事。
溫晏然微微頷首。
在大周這邊,信件的傳輸主要還是看信使自己,因為沿途缺少備用坐騎,受到馬力的限製極大,她打算趁這個機會試點一下驛馬製度,為以後推行全國打下基礎。
盧沅光跟宋侍中兩人受命而退,自去商議細務,溫晏然又轉道天桴宮,在理論上屬於國師的書房中寫了一封信,並在此召見了被點為禁軍校書的侯家大娘,也就是少府令侯鎖的女兒,讓對方帶上。
溫驚梅沉默無言之餘,也得承認皇帝的做法還是挺有道理的,太啟宮到底是大周的正宮所在,召見宋氏子就算了,召見一個內官的眷屬就難免引人非議,相較而言,天桴這邊就沒那麼多忌諱。
禁軍馬上就要開拔,侯校書拿上信件後就匆匆離開,把事情都安排完的溫晏然倒不急著走,反而開始擺弄天桴宮中的占卜器具。
她手上拿著的是一隻龜甲,龜甲的邊沿上寫著兩行小字“人謀九分,天命一分”。
這是從先輩國師手上傳下來的器物,本意是告誡後人要對未知的事物保持敬畏之心,溫晏然看了兩眼,卻忍不住笑了起來:“既然要卜算,求的當然是那一分的天命,可世人往往連人謀都大有不足,卻苦苦追求那虛無縹緲的一分天命。”說完後,把龜甲往桌上一拋。
溫驚梅此刻正好走來,見狀問道:“陛下是要起卜麼?”
溫晏然不答反問:“兄長覺得,兩郡郡守是生是死?”
溫驚梅沉默片刻,輕輕搖了搖頭。
他不曾直言,要是建平這邊沒派人過去,那兩位郡守還有一分生路,派了人過去,此二人必死無疑。
按泉陵侯的性格,但凡能夠繼續操控兩地政務,不會將自己的底盤拱手讓人的,如今選擇放手,也必定要再儘量為自己謀算幾分。
那兩位郡守要麼就是本事不足,已經使得兩郡徹底失控,這樣的話,不管是落泉陵侯手中還是落在天子手中,都必死無疑。考慮到兩人出身寒門,沒有家族依仗,之前卻一直能保證轄區的穩定,能力不足的概率實在不大,所以多半是極得民心,在當今天子繼位後,不肯繼續服從泉陵侯的指示,崔氏那邊隻好殺之。
不過他不說,不代表天子不明白。
溫晏然頷首,笑吟吟道:“朕與兄長想的一樣。”
就像溫驚梅有未儘之語一樣,溫晏然也有未儘之語——雖然她當皇帝的時間還不長,卻已經稍微有些了解那些同行以及那些有誌於成為同行的人的做事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