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絡慢條斯理道:“大周禮儀之邦,此人又是來使,不管咱們打算拿他如何,事後總該有些說法——依儀姊所見,咱們是自己問問,還是讓斜獄去問?”
池儀想了想,道:“邊人多好殺而輕身,未必畏懼刑罰,不過此人既然一心求大周相助,為求信任,想來會有些表示,你去吊一吊他的胃口,看能不能哄他吐點東西猜出來。”
張絡笑嗬嗬道:“那建平城內的貴客們……”
池儀也笑了一笑:“此事陛下自有安排,就不是你我所能乾涉的了。”
西雍宮殿內。
溫晏然現在能感受到宮廷音樂的好處——這些曲子節奏舒緩,所以當做背景音響起的時候,完全不會耽誤想事情,當然她還是更懷念現代智能手機的音樂播放功能,不但節約人力,而且隨放隨聽,但在大周,想聽曲子就能喊人來彈,完全是富貴人家才有的獨特享受,而且還存在著禮製上的種種限製,比如現在有資格用六十四人大樂團奏樂的,整個大周目前就隻有她一位。
自先帝駕崩後,少府中的樂人難得受帝王召見,當下在西雍宮中儘心演奏,選擇的曲子都是高雅風,努力幫助一向有賢德之名的皇帝陶冶情操。
既然陛下要做千古明君,那他們也要儘可能予以配合才對!
溫晏然:“……”
她感受著愈發沉重的眼皮,深刻懷疑幫助睡眠才是宮廷樂曲的本來作用。
正月期間,本來就足夠繁華的建平比往日更加熱鬨,邊人所在的稾街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有人飲酒高歌以及打架鬥毆,充分彰顯了邊地的勇悍之氣。
烏格奇畢竟年少,加上第一次前來建平,在等待宮中訊息的時候有些按耐不住,卻又不敢表現得太明顯,免得惹同行者懷疑。
就在他急得快要上火的時候,禁中總算有消息傳出。
之前跟他接觸的內官表示,烏格奇所言的事情確實頗有可為之處,然而此事乾係重大,已經超出了他們的權限範圍,需要請示領導的意見,請烏格奇到他們上官的私宅來見上一麵。
——雖然大部分宮人都在禁中起居,但一些有著正式品階的官吏,比如少府本人,再比如加了謁者銜的池張兩人,都可以去自己的私宅中外宿。
這些人在置宅子的時候通常不會離皇宮太遠,免得天子找人侍奉時,無法及時前往禦前逢迎。
為了使未來的合作方放下戒心,烏格奇特地換上了一身周地士人的服飾,又抓緊時間演練了幾遍見人的禮節,才坐車過去拜訪。
越靠近皇宮的區域,就越是禮儀整肅,這間私宅從外頭看,除了門庭冷落一些,跟周圍的其它宅院似乎沒什麼區彆,烏格奇在仆役的指引下進入內室,老老實實地坐了一會,才看到一個人進門。
來人有著一張憨厚的圓臉,脾氣看起來非常溫和,走進來的時候一直笑眯眯的,完全沒有周人身上那種常見的傲氣,讓人一見便心生好感。
此人自然是張絡。
他先跟烏格奇先寒暄了幾句,然後慢條斯理地喝了兩杯茶,然後才將話題逐漸拉到了正事上頭。
張絡:“依足下所言,烏流部中貴人頗多,比尊駕身份高者不知凡幾,單憑你自己,又焉可以允諾大事?”
烏格奇麵色先是漲紅,然後才勉強道:“在下並非替自己籌謀,而是替右將軍籌謀,頭人處事不公不仁,左將軍暴戾恣睢,族人自然心向右將軍。”
張絡笑嗬嗬道:“如此說來,你們右將軍倒是個厚道人。”又道,“若是烏流部頭人在位,你是他弟弟,好歹也一部的王子,等右將軍上位,卻又能拿到什麼好處?”
烏格奇語氣輕鬆了一些:“右將軍知人善任,等他成為了頭人,我自然就會是右將軍。”
張絡麵上笑意不變,但心中已經知曉,對方既然信心滿滿地說右將軍知人善任,那多半不是信賴右將軍的人品,而是覺得他自己有足以令右將軍依仗的地方。
“你兄長是烏流部頭人,手上就沒有兵馬麼?”
烏格奇:“烏流王帳周圍有五千騎兵,我獨自統領其中兩千人,隻要時機卡的好,我引兵去攻左將軍,把王帳空出來,那大事可定。”
張絡看他一眼:“烏流頭人使你統領兩千騎兵,你卻陰謀擁立右將軍,如此豈不是違背了手足之義?”
烏格奇冷笑一聲道:“大兄處事若公,我自然為他效力,可他一向刻薄寡恩,遇見好處,隻肯派自己嫡係過去搶占便宜,遇見吃虧的事情,就拉著旁人的兵馬去替他擋事,非隻有我,旁人一樣心生怨言,要不是看他母親是父親的大妻,部中誰肯服他!”或許是說到激烈處,他一時難以按耐,補了一句,“中原小皇帝登基之後,不也砍死了她的哥哥麼,她既然能砍,旁人又為什麼不能砍?要說違背手足之意,那也是她立的榜樣。”
張絡拿著茶杯的手頓時僵住,他看著麵前的邊人青年,幾乎按耐不住心中的怒氣。
雖說私室相談的內容不會傳之於外,但張絡清楚地意識到,哪怕無人知曉,他也不願指摘天子半個字,無法以虛言附和對方的話語,在張絡心中,昔年的七皇子溫見恭自然不配跟陛下相提並論,麵前的烏流小兒就更是不配。
隻憑這一句話,縱然陛下懶怠與烏格奇計較,他張絡都要非殺此人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