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現在冷靜了一些,但杜姓文士還清楚記得,自己剛聽到“昨夜泉陵侯帶甲士自山陘潛入北苑,被天子親帶禁軍拿下”那個消息的震驚感,他衝到帳外時,都未察覺到自己穿反了鞋子。
杜姓文士還算是表現好的,更多的大臣在知道自己距離謀反混戰這件事隻差一點的時候,直接驚得麵無人色,彆說站立,幾乎連坐都坐不穩。
此次春獵,王有殷作為中書舍人隨駕,在年輕一代裡,她已經算是極有定力的一位官員,但在得知泉陵侯兵敗自儘時,手上的書卷也是直接跌落於地。
大部分人都沒料到,天子與泉陵侯的爭鬥居然會以這樣的方式落下帷幕。
袁言時到底是有本事被先帝指定為輔政大臣的人物,得知此事後,也是慢慢想明白了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既心驚於泉陵侯的兵行險著,更為對方計劃的可能性而感到後怕——若是天子這邊沒有覷破那個“羅越”的身份,當真讓泉陵侯的甲士混入北苑當中,溫謹明的圖謀的確有成功的可能,雖說這樣一來,得到的皇位難免不穩,也會遭到各方勢力的言語質疑跟武力反抗,卻總算是一線生機。
泉陵侯想要險中求勝,天子卻是高瞻遠矚,料事在先,袁言時現下已逐漸明白,為何新帝以衝齡踐祚,強勢如此,卻無人可攖其鋒芒,實在是因為她對人物局勢都有著一種異常準確的判斷。
簡而言之,這是一位能逼著野心家不得不老實當忠臣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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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袁光祿大夫在心中感慨頂頭上司的性格能力的時候,充當臨時監獄的暗室內,崔氏跟褚氏的兩人正相對而坐,默默無言。
崔益閉目,啞聲道:“事已至此,你我也莫要多做掙紮,老實認罪便是。”
褚姓幕僚雙目紅腫,聞言隻是垂首不應。
昨夜泉陵侯既然選擇了自儘,那他們也就徹底明白了這位主君的打算。
溫謹明一向極有決斷,這種決斷也體現在了她對自己生命的安排上。
大周享國已久,傳到溫晏然這一代,已經三百餘年,天子天然具有極高的權威,在這種前提下,中樞並非不能容下一皇女,也不是容不得幾個地方上的世家大族。
然而這兩者結合在一起,就意味著世家能以皇女為旗幟,皇女能以世家為依仗,彼此互相聯合,威脅中樞的維權。
而且溫謹明並非隻有謀反的能力,她的確存在著謀反的意圖,此等心意,幾乎算是世人皆知,所以事敗之後,中樞這邊的處置方案大約有三種,一個是將兩者一齊解決,徹底清除所有後患;一個是留下溫謹明,滅掉崔氏等從屬;還有一個就是解決溫謹明,給其他人一個歸附的機會。
過了許久,褚姓幕僚才開口:“那崔君預備如何,現在就給族中寫信麼?”
他的聲調顯得有些古怪,像是在嘲諷同僚,又像是在嘲諷自己
崔益搖頭,語氣平靜:“你我作為人臣,卻不能輔佐主君成事,如今的首要之事,自然是為殿下的身後事打算。”
他們雖然是戴罪之身,但到底出身士族,在表達了想跟外界接觸的意圖後,很快就有一位儀容沉靜的內官帶人走了過來,不必二人開口,就客客氣氣道:“陛下口諭,若是泉陵侯故吏請求為主君收斂屍身,便允其所請。”
聽到這句話,崔益並不驚訝,反倒有種果然如此的想法。
——當今天子若不是這樣一位料事於人先的主君,又怎能窺破泉陵侯的所有布局,並將她誘入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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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感在臣下跟敵方臣下心中無限拔高的溫晏然,此刻還安詳地躺在榻上,遭受著熬夜的報應,同時無比懷念現在社會包括咖啡可可在內的各種甜熱飲。
北苑中雖然建有讓貴人居住的橫翥宮,然而此地的作用本是練兵家遊獵,寢殿本不是為了議事而設,麵積相對狹小,大臣們隻能立在殿外,由內官把話帶給天子。
一位女官帶來袁言時的請示——光祿大夫請問天子,既然出了叛亂大事,那要不要暫停春獵,率眾返回城中。
溫晏然:“倒也不必,將那些叛軍看押起來便可,如今泉陵侯已故,崔褚兩族的代表卻都幸存,就算其中還有忠於故主之人,也掀不起太大的風浪。”又道,“先將北苑的事情擬個奏疏出來,傳到城裡,再讓尚書台那邊出一個後續章程。”
過了片刻,外頭又問,天子預備如何處置崔益等人。
溫晏然笑道:“泉陵侯一心為她這些下屬考慮,朕也不好拂她的麵子,給崔益等人準備些筆墨,再找幾匹馬,找一隊護衛——殯殮之後,崔益差不多也該給家裡寫信了。”
袁言時聽到陛下的提醒,也是立刻就明白了過來。
崔氏等人出生大族,不僅要效忠於主君,也要想辦法顧全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