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知微不曾說破來人身份,陸良承當然更加不敢直言,將來客帶到上房當中,又奉上飯食後就小心退下。
魯定侯家中豪富,頃刻之間,屋子中各色被褥器具都換了一整套——陸良承本人也頗為難,若是不儘心而為,隻怕觸怒天子,若是儘心而為,又擔心會讓天子覺得陸氏豪奢——或許是因為收拾得匆忙,整間屋子中,卻有一本書散落在桌子上。
溫晏然笑:“阿儀猜一猜,那書裡寫的是什麼?”
池儀笑答:“不是魯定侯本人所寫手稿,就是他所做的點評。”
溫晏然微微頷首:“阿儀既然說那位陸侯允文允武,這書上所寫的,多半跟西地武事有關。”
她今日是私自出行,又從城西那歸來,陸良承此人說是好高騖遠,那總得有可好可騖之事,此人的基本判斷力要是不差,大約能猜到她去了哪裡,又是為著什麼原因。
溫晏然此刻沒有意識到,她對於“不差”的標準,與穿越前相比,已然產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她讓池儀把那本遺漏下的書拿過來,隨手翻了翻,果然是陸良承以前寫的治夷之策,主要是分析當地民生,還提到西夷必反,提醒朝中諸大臣要早做準備,最好派中部之軍,牢牢把守住長興關,莫要讓西夷之亂蔓延到中部。
溫晏然笑:“小子狡黠。”向池儀道,“之後讓陶卿自薦之時,把魯定侯也帶著一道。”又道,“今次出門,披風帶了沒有?”
如今天氣炎熱,披風之類的禦寒衣物其實用不太到,隻是池儀擔憂晝夜溫差太大,才帶了一條薄披風出來。
鐘知微本以為是天子自己要披,卻見那位池左丞這隻是將披風取出,略微整理了一下,放到邊上,並不曾奉於天子。
魯定侯府奉上的飯食當然也是按照招待貴客的標準來的,溫晏然稍用了一點就令人撤下——雖然宮中禦膳一直飽受天子本人的吐槽,但有對比才有差距,溫晏然現在終於意識到,與外頭相比,宮裡的廚師的確已經儘力了……
飯後過了一刻左右,院中有燈亮起,陸良承白衣舉燭而至,拜於院中。
魯定侯治家極嚴,在其他私物都被收拾走了的意思,單單將那一本書留下,當然有自薦之意,往嚴苛裡說,也有點揣測皇帝想法的意味在,新帝乃是一代英主,大約看一眼便知道了他有什麼打算,如今特來告罪。
池儀早就有所準備,看見院中有光時,就推門而出,不等對方開口,先將披風給魯定侯披上,然而笑道:“陸侯何必太恭?今日多謝陸侯收留。”又壓低聲音,“天子踐祚未久,求才若渴,陸侯家學淵源,值此多事之秋,不妨為國效力。”
陸良承微微一怔,目中旋即劃過一絲明悟之光,他起身向著書房的方向拜了一拜,又對池儀一禮,方才緩緩退下。
*
翌日清晨。
宋侍中一向勤勉,很早便從家中動身,恰巧看見一輛未曾見過的馬車超過了自家的車子,雖然也是朝皇城那邊走,卻沒在太啟宮門口停留,而是繼續往天桴那邊趕。
“……”
身為建平本地人,宋侍中對城中貴胄的情況都十分有數,他年紀大,官職高,家世清貴,通常來說,就算有人急著去上班,也不至於把車子趕到自己前頭……
腦海中掠過一抹靈光的宋侍中閉上眼,假裝自己正在小憩,向著有些疑惑的車夫道:“無須在意,隻當沒有瞧見那輛車子便是。”
——雖然新帝遠比先帝英明,但在瞞著大臣出門溜達這一點上,雙方還是頗有共通之處的。
溫晏然其實也沒想著將自己的行蹤瞞得滴水不漏,這樣一來,等她以後暴露出昏君的真實麵目後,大臣們也方便拿著這些共通點把她跟先帝放在一塊批判,然而溫晏然卻不曾料到,同樣是外出不歸,宋侍中相信先帝肯定是為了遊樂,至於新帝,他雖然還不清楚天子到底去了何處,卻相信對方一定是為著正事。
低調的馬車在天桴宮側門停了一下,然後直接駛入其中,國師跟少府令都在此處等候——溫驚梅臉上帶著一絲沒有睡好的倦意,至於侯鎖,則完全是“陛下可總算是回來了”的激動與喜悅。
張絡跟蔡曲將服飾帶來,侍奉天子換上,一行人加快速度趕往合慶殿,踩著點成功抵達大殿。
朝會的情況一如既往,能立在殿中的大臣,多是端莊之輩,就算有誰猜到點什麼,也不會立刻提起什麼。
等散朝之後,袁言時與宋侍中一道離開,隨後是盧沅光跟賀停雲,工部尚書黃許搖搖晃晃地跟在後麵,麵上有些宿醉之意。
在黃許之後的人是吏部的李增愈,他的官位還隻是侍郎,因為遲遲沒有主官的原因,如今與盧沅光一樣,暫領一部大小事務,至於以後能不能成為尚書,還要看天子意下如何。
大周散朝的時刻一向早,除了某些大臣會被皇帝單獨留堂議事之外,其餘人都該工作的工作,該回家的回家,李增愈則與幾位友人一道,去了郊外的彆苑中聚會。
酒過三巡,李增愈麵上帶了幾分醉意,向友人們歎息:“朝中重臣大多認為陛下英明神武,在下本也如此以為,卻不料天子看似英明,實則與先帝一般,都格外倚重內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