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程最末尾,那位平民老者還特地奉上了自家織就的棉布。
溫晏然笑笑,讓內官接過,然後又賞賜了一些財貨,才令對方退下。
——這位平民老者其實不完全是做戲,方才對天子所有的讚美,大部分都出自真心。
摘頂法提高了棉花的產量,也就提高了他們的家庭收益,現今年景不好,平民老者全家掙紮在溫飽線上那麼些年,如今眼看著就要過上豐足的日子,心中自然喜悅,特彆是老人家的歲數長,對厲帝的記憶還十分深刻,有這位昏暴的皇帝做對比,溫晏然更是顯得格外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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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車架徐徐行至皇城前,百官在袁言時等重臣的帶領下大禮參拜,然後將皇帝一路迎入太啟宮。
看見溫晏然回來,宋侍中等被托付了國政的重臣都有些輕鬆——一彆數月,他們總算卸下了之前的重擔。
三人中唯有溫驚梅有些不安,他此次工作做的還算不錯,皇帝那邊又打了勝仗,萬一對方又借此機會,特地給天桴宮加官該如何是好?
天子車架停於乾元殿之前,禁軍肅立,百官伏拜,鼓樂聲響,溫晏然在內侍的扶持下,從車上緩緩步下。
在許多近臣眼裡,天子如今明顯長高了一截,身姿挺拔巍然如山嶽,舉手投足間都帶有從容不迫的帝王風範。
溫晏然當然不知臣子們都腦補了什麼,否則多半得在心理吐槽幾句——從容不迫並非她自帶的穿越設置,實在是換了誰戴上那麼重的一定旒冕,都隻能緩步而行,她每次全套裝束的時候,都會向自己以前的同行的發際線發出真誠的致意。
……據說厲帝就挺喜歡用旒冕彰顯天子威嚴,也不曉得他長興末年的時候到底禿了沒有。
回宮第一天,溫晏然免了所有人的參拜,先去休整梳洗,她把宴會挪到了三天後,並取消了近些日子的早朝,舒舒服服地躺在西雍宮的床榻上,感受著不用工作的快樂。
溫晏然想,等她先將大周的權柄給掌握在手裡後,每天都能像今日這般,待在宮裡當一條安詳的鹹魚。
然而躺平的時光沒有持續多久,內侍侍奉天子換上寢衣後,就積極地跑去了一趟尚書台,搬來了這段時間積累的奏折。
受到君主影響的內侍們認為,以天子的勤勉,如今一定惦記著朝中政務。
溫晏然:“……”
她又從床上默默坐起——雖然本來沒打算現在工作,但既然尚書台都讓內侍們把東西送來了,大概是些比較重要的消息,還是立刻查看為妙。
溫晏然點了蔡曲上來,替自己念奏折,在她外出的這段時間,建平總體來說還比較平和,唯一一件值得在意的事情,是當初少府令本來想把棉花的事情提前報到武安那邊,向天子邀功,結果就撞上了國師的迷信活動整頓舉措,隻能暫時保持緘默。
溫晏然:“……”
所以她本來是有機會避免摘頂法的傳播的是嗎?
溫驚梅昔日之所以會加對迷信崇拜的打擊力度,根本原因還在於從武安城送回去的那個木像,細思至此,溫晏然忽然覺得,自己會落到現在這樣的下場,多少有點活該的因素在裡頭……
溫晏然在心裡歎氣,覺得也不能責怪少府令多事,畢竟對內官來說,想方設法地諂媚君上就是他們的工作內容,所以對方的大方向是正確的,隻是細節上出了一些問題——難怪宋侍中等忠臣們一直勸她早點回來,話裡話外都暗指若是君主不在建平,許多事情容易失去控製,此刻回想起來,那些建議確實很有先見之明。
她並不知道,總算等到皇帝回歸的大臣們也十分佩服天子——大周以前的皇帝很少會出遠門,就算要離開,也都是在有太後、皇後或者皇儲代掌朝政的情況下,換到當今天子這裡,說走人就走人,行事乾脆果斷,而且用人不疑,賦予了留守重臣們最大的信任,整個過程中沒出一絲亂子,可見溫晏然對中原腹地那種強大的掌控力。
之前師諸和的幾道折子也壓在尚書台中,這會被內官一道帶了過來,溫晏然聽著蔡曲的念誦聲,覺得對方之所以能剿匪兩萬,各方麵的因素都有一點。
溫晏然自我反省——既然評論區說師諸和不會打仗,就證明此人的領悟力比較尋常,所以在看見天子私信後決定模仿上麵的計策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釋,自己當初選擇此人去充當宋南樓的副將,就是看中了他不懂兵事的特點,雖然今次的事情上起到了反效果,也不好加以責備。
蔡曲言辭清楚地念著奏疏,天子躺在榻上,閉目傾聽,殿內許久無聲,就在許多人覺得皇帝多半已經睡過去時,忽然聽到床榻上有聲音傳來:“任卿如今安置在了何處?”
另一位內官上前道:“任待詔如今已安置在城西官邸之內。”
大周慣例,朝廷會為沒有住所的官吏提供房屋,任飛鴻位小職低,而且又是降臣,待遇就比較尋常。
溫晏然頷首:“叫少府令給任卿送些安家的財貨,明日召她進宮。”
外頭的大臣們萬萬不曾想到,西夷大捷後,各種封賞的旨意還未下來,百官裡第一個有機會麵聖的居然是任飛鴻,當然皇帝也並非正式召見此人,隻是拉著對方閒談遊戲。
大臣們琢磨,天子禦駕親征歸來,自然疲憊,正好近些日子不必上朝,趁此機會消遣一番也屬常事。
有人去任飛鴻那邊打探消息,得到的回答也是“與天子在宮中遊戲”,唯有在西雍宮內侍奉的人方才明白遊戲的內容到底是什麼,溫晏然找了許多宮人內監,分彆充作中部與東部各方的勢力,然後開始沙盤推演兩邊的戰鬥策略。
——正常的《君王攻略》其實具備[模擬推演]的功能,溫晏然的《昏君攻略》則刪除了這一模塊,她就想了一個折中的辦法,既然自己是親身上陣做這個皇帝,也可以安排手下人親身上陣,來模擬一下相關的功能。
跟任飛鴻一道參與其中的還有池儀跟張絡等內官,三天推演下來,任飛鴻清楚地意識到,不止天子是高手,天子身邊人也是高手,那兩位內官兵事上的水平固然差一些,卻很擅長揣摩人心,算得上一等一的厲害人物,幾次切磋後,她深覺自己當日在崇綏城內輸得不冤。
任飛鴻本是離經叛道之人,言行也不拘束,在遊戲的間隙,還隨意問了一句:“陛下方才平定西夷,如今已然開始謀求東部了麼?”